第26章
清早在琼阑院里请安, 魏妆便听罗老夫人说,让她明日与谢莹、谢蕊两姐妹一同去听讲经学。
罗鸿烁端坐上首的八仙椅,拨着茶盖道:“这次的经筵日讲开设在锦卉园内, 是由三郎敬彦主讲。去的皆是公主、后妃及王公贵爵等千金,人数精拣。你初来乍到, 亦未曾经历过此等场面,便见识见识也算难得。”
连日过来, 府上关于魏妆要退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谓上下皆知, 都被罗氏生生摁住了。
对此魏妆却大方泰淡, 不藏着掖着,听说也已提前把心意对褚家说明了了。
多个褚家垫后,这可算把罗鸿烁将了一大军。没想到自己老骨头、金册钦封一品诰命夫人, 竟也有拿不定的小丫头。
这般被褚家一知晓, 罗鸿烁再想打模棱两可的算盘, 哪能再随意?也不好摆出那套根深蒂固的门第论来打压。到底排除婚约之外,魏家对谢府是有救命之恩的,谢府须重脸面。
叹息她这拨算盘原本打得精妙, 寻思把定亲风波散出去, 挡过了饴淳公主选婿。到时寻个台阶诱导退亲,魏家也能理解, 毕竟门第早已泾渭分明。
谁能料到啊?再看谢敬彦竟似很维护魏女,罗鸿烁不便施展, 说话遂收敛了许多。
但明日的场合确是个好时机, 总归先让魏氏女去露露脸儿, 再另做打算。
经老夫人提醒,魏妆才记起来进讲经学这一出。事情过去十多年, 她早有些忘记了。
只记得这次的日讲,乃是董妃怂恿杜贵妃,专门为了撮合饴淳公主与谢敬彦而筹办的。
少女时魏妆崇慕谢三郎,早在筠州府的庭院见过他,那少年矜雅华袍,玉色仙骨,便一直渴望瞻仰他的才学风貌。
她满怀憧憬地去听了课,却被罗氏恰好用来散布风声,做了推拒尚公主的挡箭牌。
豁达点儿说,谢敬彦做筵经的侍讲师,确然神采翩翩。魏妆从未见过有一个人,能坐在肃沉的桌案前,那般龙跃凤鸣、博古通今,课讲字句沁入心弦。
记得魏妆上课时,在后排的座位听得目不转睛,由衷钦佩。
下了课,她便惴惴地前去他休憩室里送手帕。
其实也可在谢府上送的,可谢府人多口杂,难能遇见他。彼时姑娘家羞怯避事,不敢相送。
手帕是魏妆根据四季十二月的不同景致情怀,譬如花朝、槐序、仲夏、荔月、肇秋……,先用纸笔仔细构作画儿,再针针线线地绣到绢帕上,足用了小姑娘半年光景。
敲开门进去后,但见谢敬彦倚坐在紫檀木的长条桌案旁。
他不知缘何未去用筵。男子发束肃谨,头戴墨乌纱,穿漆黑色的侍讲缁衣朝服,内衬洁白斜襟中衣,身躯挺括而修展。他为何竟把朝服解开,容色却莫名诡秘的冷冽,气息亦促沉。
发生了什么?
但或许是她过分在意他,多想了。
魏妆彼时还照着年少的称呼,柔糯唤道:“彦哥哥,这是阿妆为你绣的手帕。每幅画皆为我亲手构图,便作日常需用携在身上……若不喜弃之也无妨。”
将用四方锦囊装裹的十二月手帕送给他,指尖触着他修劲掌面,却似顿地被烫回来。
男子伸手接过,无言攥了攥。那丝帕顺滑的手感润进五指间,但见越攥越紧。
他的眼睛盯着她逐渐镀红了。
谢三年轻时甚凌冷高雅,亦喜怒不形于人,只漠然掀起睫帘:“平日不送,为何这时进来找我?出去。”
似再久一刻都难耐,蓦地拂袍而起。连一口水都未喝,便直接出园子回谢府去了。
魏妆现在后知后觉想来,就必定是不喜悦她,厌愠在人前与她表露亲近熟络吧。当真热饼子贴了冷锅台。
却也是个贪图好用的,既然不喜,且把手帕丢还她好嘛?还用在身边那许多年。
害得魏妆曾经何时,误会他与自己原有几分情意,多么傻呢。
手帕应当随同带至京城了,时间太久,魏妆这几天全忙忘。罢,找不出来就搁着吧,也莫送给那无心冷情的白眼狼!
这回魏妆可不想再去听讲。
她跟谢左相一世夫妻隔阂,对他的沉渊叵测、风采奕奕早就没了吸引力,这冤枉活她可不接。
她便等到斗妍会时,那会儿皆是京中喜花的官眷贵女们,再去施展拳脚好了。
魏妆便捂住帛绢,佯作咳嗽几声,蹙眉道:“昨夜沐后在院外吹了一阵风,今日头疼倦软,一会会的思呕。只怕是去不了了,多谢老夫人的美意,下回若有机会晚辈定然瞻仰。”
做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却是颇有经验的。前世后来的魏妆惧冷又怯风,一个人住在谢三空出不回的云麒院主厢房,逢到了初秋就得抱个暖水袋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