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细微的划痕

年关将近。

学堂的夫子们也想早日毕堂, 回家歇息,故而考完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批改试卷。

批改试卷是个辛苦活。

对学识渊博的夫子们来说, 这个年岁的学子,学问还浅薄。

学生都是他们教的,能看到的答案也大多千篇一律,甚至还各有各的疏漏,各有各的离谱错误,优秀的学子终究是少数。

看一份,烦闷增加一分。

看到一处自己讲过的点被曲解,恼火都不知该往哪儿烧。

若不是糊了名, 真恨不得把这厮拎出来, 好生训斥一番才解气。

明明是冬日。

批着批着,心窝里就跟钻入了小蚁虫一样,烦躁得慌, 也像是闷热漫长的夏日被暑气笼罩, 闷得浑身发燥, 恨不得出去吹吹冬日寒风。

陡然听见带着惊叹的赞誉声。

一屋子夫子都意外地抬起头来。

“这群小子里头,竟然有人能写出让张兄你都叫好的诗?”

“批改了这么多次考卷, 可算是有点新鲜了。”

“我教的学生里倒是有两个诗词不错的,我看看。”

说着, 陆续有人搁下笔, 站起来活动舒展一下筋骨, 顺便走过来瞧瞧,也算是歇口气。

唯有一名鬓生白发的老夫子若有所思, 他姓傅, 正是监考狄昭昭那间考舍的夫子。

傅夫子也不疾不徐地踱步过来, 探头一看,好像还真是那小娃娃的字迹。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答卷上的小诗。

只粗粗读一遍,就忍不住眯起眼。只感觉似有一股山涧清泉叮咚而过,清爽地带走了闷热盛夏的暑气,通体闷燥一扫而空,浑身每一根毛孔都松散张开了。

心情一舒畅,连屋外呼啸的寒风都觉得顺眼了。

灵气这东西很玄妙。

有些诗人随手写出,就有轻灵飘逸之感,有些诗人苦练一辈子,文辞间也有挥之不去的匠气。

狄昭昭的诗,好像每个字都在往外溢出鲜活的喜意,好像句句都在惊喜地喊:“哇!”“哇——”“哇~”

无论是冬日撕扯脸颊的劲风,还是扰人湿烦的泥泞落雨,在他笔下全都变成世间难得的美好,变成独一无二的快乐,变成喷薄而出的灿烂阳光。

傅老夫子细细品咂完,眼中浮现诧异之色,点评道:“字里行间跃动着生机,活泼俏皮,确实难得。”

“看完真是浑身舒坦。”

“我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无意中看了那本收缴上来的《家有小豆丁》,现在的幼童,可当真不得了。”

看完诗词。

意犹未尽的夫子们又忍不住去看经义,策论。

这一看,不仅破题极为敏锐犀利,行文更是旁征博引,谈古论今,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即使想法还有些青涩稚嫩,但角度之新奇,行文之磅礴大气,再严苛的夫子都说不出半句批评的话来。

一众夫子都觉得震撼,甚至把文章拿到手上,仔细读了两遍。

“幼童而已,为何能写出这般海立云垂之感的文章?”

“你看这些用典和论证,从战将白起的布阵细节、到前朝联攻野围商的典故……用典又精又巧,绝不是强说硬赋,许多贫寒书生,家中书少的,考中了举子,都不一定有这般广袤学识。”

……

外头寒风呼啸,屋内燃烧着炭火。

夫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为手中考卷咋舌。

聊着聊着,一干夫子都忍不住生起了浓郁的好奇心——这到底是哪位学生答的考卷?

若不是言语和笔触都尚且稚嫩,诗词更满荡童趣,他们都要怀疑,这根本不是孩童所写。

已经有夫子提议,要不他们偷偷把糊名除去看看?

“这是不是不合规矩?”有性子谨慎的夫子言。

眼看一众夫子真要先拆去糊名看看。

傅夫子轻咳两声:“莫要拆了,此子并非我学堂的学子。”

夫子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傅老夫子,连声问:“不是我们学堂的学子,怎会参加毕堂考?”“傅老,你知道这学子是何人?”“我就说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灵气四溢的诗词,傅老可为我等解惑?”

傅老夫子被盯着,苦笑:“诸位可知这两年声名鹊起的颖悟伯?这便是他的嫡长子狄昭,亦是萧放之萧大人之爱徒。”

说起颖悟伯,学堂中几位年岁稍长一些的夫子,表情尤为复杂。

要问这两年狄先裕名扬京城,被人人称赞聪慧奇巧,谁心情最复杂?当属曾经教过他的夫子。

而年纪没那么大的夫子,则捋着胡须感慨:“原来是颖悟伯之子,此子不凡。”

“我还记得一件事,当年狄家这位小郎君开蒙,狄大人万般挑剔,挑拣了好些夫子,当年这事还在咱们夫子中流传了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