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6/7页)

梁稚下楼时,车已停在门口,副驾坐着宝星,后座坐着楼问津。

她拉开车门,弓腰上车。

无人说话,司机自行发动车子,穿过了科林顿大道,朝东北方向驶去。

梁稚心绪激动,已无心反刍方才暗室里发生的一切。她总疑心楼问津是不是真是说了“去码头”,但不敢多问,生怕一字说错,楼问津便反口食言,使她败于垂成。

回神时,车已开到了滨海的葛尼大道,车窗外海浪翻滚,涛声阵阵。

车行无声,静夜里似一只海鸟掠过水面,自葛尼大道转弯,又驶入丹绒武雅。

梁稚已能分辨,车是往码头去的。

车于前方路口右拐,离码头越来越近。梁稚身体前倾,手掌掌住了前方座椅靠背,下意识想瞧得更清楚些。

楼问津这时候突然出声:“认得前方那栋建筑吗?”

梁稚透过前窗玻璃看去。

“大伯公庙。”

庇城华人无人不知。

乾隆十年,广东大埔人张理与丘兆进,偕同福建永定人马福春乘船南渡,于此地登岸。三人结为金兰,亲同骨肉。时海岛尚未开辟,三人筚路蓝缕,共创基业。一日,张忽于大石旁“坐化”,丘、马葬之。及丘、马殁,同籍居民复葬二公于张公墓旁。后世慕三公之义,以神祀三公,统尊之为大伯公。

梁稚话音落下之后,车厢里复归寂静,楼问津并不再说什么,仿佛不过随口一问。

梁稚自然觉得奇怪,转头看他一眼,他表情那样淡漠,什么也看不出。

眨眼之间,码头已至。

深夜灯火稀疏,近岸泊着一艘小型游艇,船头站立一人,半个身体都要探出护栏。

即便隔得这么远,梁稚也从身形一眼看出,那就是已有月余未见的父亲梁廷昭。

梁稚情绪激动,车子距离码头几十米处停下,尚未停稳,便等不及伸手去拉车门。

哪知还没够上车门把手,手腕已被楼问津一把攥住。

“就在这送。”楼问津声音少见的如此冷硬。

梁稚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一眼,“你让我下去!”

楼问津神色沉冷,手上却更加用力,将她攥得更紧。

腕骨发疼,毫无挣脱的胜算,梁稚换了只手,打算再试,楼问津干脆把她往后一拽,手臂横抱,直接将她桎梏在怀。

梁稚本能挣扎,可力量悬殊,撼动不了分毫。

这时,楼问津冷声吩咐副座宝星:“通知开船。”

宝星点点头,落下车窗,向着游艇处喊了一声,“可以发船了!”

梁稚一听,挣扎更甚,“楼问津!你让我下去!”

船工解了锚,丢入黑沉水中。

“你放开我!!”梁稚双手徒然乱挥,却怎么也够不着车门把手。

马达声嗡嗡响起,船尾烟囱喷出一股黑烟,咸潮海水中柴油气息扑面而来。

眼见此景,梁稚又急又怒,低头,一口咬在楼问津手臂上。

连日所受愤懑与委屈皆在此刻引爆,她咬得又狠又重,不遗余力。

口腔里瞬间便充斥一股铁锈腥味。

可楼问津仍然纹丝不动,甚至都不曾闷哼一声。

这般持续十来秒,梁稚牙关一松,陡然间力气尽失。

她不是没有见证过楼问津为人之狠绝,他下定决心的事,几无更改可能。

“楼问津……我求求你……”她放软态度,已有呜咽声,“你放我下去,我就只跟我爸说一句话,只说一句……”

梁廷昭在船头拼命挥手,似在高喊什么,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又有风声与马达,什么也听不清。

“我求求你……只要你放我下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楼问津没有丝毫动摇。

分明近在咫尺,却连当面道别的机会也吝于给予。

游艇启航,海浪飞溅。

一直立在船头的梁廷昭,也被一位船工拖回船舱,再也不见身影。

梁稚手臂颓然落下,眼泪随之滚落,“……为什么?我爸待你不薄,短短六年就让你当上高层管理。当年引狼入室,我们自认倒霉;你想要梁家家产,我们也可以双手奉上,可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我真要赶尽杀绝,你父亲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楼问津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望住她泪水朦胧的眼睛。

他冰冷的眼神,叫她觉得,他正在细细品尝她的痛苦。

艇以三十节时速离岸,留下一串浪花尾迹。

梁稚拼命睁大眼睛,却只能看着那船渐行渐远。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恨我到这种地步……”梁稚哽咽。这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问出口,因为太过软弱。

楼问津并不回答,只将薄唇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