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学堂见闻(七)

◎不知心动(已替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游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以前怎么素怎么穿,头上一根簪子都不插,耳环也只是朴素款式,近来的打扮则是愈发的大方伶俐。她应当是与游家做了一番交涉,于曼颐不知道她编了怎样的谎言,总之,她上午也开始来学堂修习英文和算数,而下午则会与她一同去往城东的画室。小邮差痛失两名姐姐作为学伴,几次围追堵截,终于逼迫于曼颐说出实话。

然后小邮差也成了给她们去学画打掩护的一环,至于于曼颐,则负责了另一环的掩护工作,那便是游小姐与苏老师的私联关系。

于曼颐也是很难理解——

游小姐都去学画了,她又不是见不着苏老师,怎么给苏老师写个信还要劳烦她去转交呢?苏老师更是,他学费都收四分之一,颜料也是免费提供,怎么画了一张游小姐的画像后,倒是不敢当面送出,反而要趁着游小姐去洗颜料盘时塞给于曼颐——你们自由恋爱的人,真是好麻烦,好纠结,好曲折哦!

总之,这天从画室离开后,那张游小姐的画像便揣进了于曼颐的衣服里。苏老师拜托她和游小姐在无人处展开画幅,于曼颐便牵着游姐姐的手,在回学堂的路上好一通寻觅,最终和她躲到了一处河边的槐树下。

那是一棵极粗壮的古槐树,树底凹陷,镂出来一个巨大的洞。但因为洞朝着河面,而河面对岸是没有窗户的墙壁,这树洞变成了一个绝佳的藏身地点。于曼颐带着游姐姐藏进洞里,然后一只手握着画像上侧的卷轴,另一只手轻轻地、轻轻地,将画册下方的卷轴拨开。于是那日站在桥上看落花的游小姐,也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复现在了本人的眼前。

树洞里变得静悄悄的。

于曼颐看画看得很内行,看颜色,看笔触,看构图,而她身旁的游小姐显然看的不是这些。她感到身旁人的呼吸在变急促,身体的温度也在上升。她听到了一声很小很小的抽泣,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她看到游小姐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在画幅上的女人的脸上——那处折磨了她许多年的胎记,在画里,变成了一朵浅粉色的花。

于曼颐想,好漂亮的花,不是随手一画,那么小的东西,连花瓣的脉络都做了浅色的处理。她转过脸去想和游小姐讲解这画画得多好,苏老师的水平有多高,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到游小姐眼角挂了一行泪——那不是一个愿意被人打搅的神情。

她又盯着那幅画看了好长时间,几乎看入了迷。于曼颐担心她们回去的时候游家的车夫已经到学堂门口,便提醒道:“游姐姐,不然你……”

“曼颐。”游小姐忽然喊她,继而攥住了她的手。她牵着她的手,将她掌心盖在自己的心口,恍惚着说:“你摸我这里。”

于曼颐一时失语。

她幼时从于家庭院里捡过一只受伤的小鸟,替它治伤时将它攥在手里。鸟类的身体明明那么小,那么脆弱,跳起来却扑通有力,速度飞快,几乎像要从嘴巴里飞出来——这就是游小姐现在的心跳。

“游姐姐,”于曼颐头一次摸到人的心这样跳,简直不知所措,“你这是怎么了?”

游小姐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又有笑意,说话的声音却是哭腔:“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第一次这样,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脸颊又开始泛红,那道在画上被设计成花朵的胎记更是红得耀眼。于曼颐不觉得游小姐要死了,哪有要死的人脸上会有笑意?她把手掌放平,在她胸口捋了捋,让游小姐深呼吸,总算将她的心跳哄慢下去。

那幅画慌乱中已经被丢到树洞的地上,游小姐缓过来没一会儿,便去弯腰将它拾起。于曼颐看着她把画极细心地卷起来,但表情又乱七八糟的,说话也语无伦次。诸多无意义地发言后,游小姐终于扑进于曼颐怀里,大哭起来。

“小曼颐,”她说,“我完了,我喜欢上苏文了!”

于曼颐被她扑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所阅读的所有报纸连载,最终拍着她的肩膀,模仿那些小说里的配角哄劝道:“游姐姐,你哭什么啊?苏老师是值得喜欢的。”

游小姐和于曼颐说不清楚,她也无法说清楚。她只是扑在她肩膀上大哭着说:“曼颐,你只订过婚,没有动过心。你不明白,我完了,我完了!”

游姐姐说她完了,而且她说于曼颐不明白。

于曼颐确实不明白,这种不明白在她心里发酵,到坐马车回于家的时候演变成了一种不高兴。画室是她带游姐姐去的,信是她私下替他们递的,画卷也是她在树洞里展开的。她为了这两个人忙里忙外这么久,最后落一个“你不明白”——她不明白就给她讲嘛!干吗要说她只订过婚,没动过心?动心就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再说,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些齐颂笔下的连载,她可是字斟句酌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