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竺

天竺

余杭香会盛行,自二月花朝起周边城乡的香民信众们便由香头带领,成群结队雇坐船只去三天竺游佛上香。

直到端阳节前,水路上还都是舳舻千里,帆樯如云。

容家别苑紧靠西湖,自家有船备着,到了日子收拾出来。头船悬起“香旗”,尾船上满满载着供佛舍幡的各色檀香线香和酥香油灯莲花蜡。

等到吉时就烧神符,放鞭炮,起棹去天竺路游佛拜香。

容朝华和容永秀戴着帏帽,绡纱垂到裙角处,立在自家渡头边,等待烧神符放鞭炮。

容永秀缓步上前给朝华行礼:“姐姐。”

“妹妹。”容朝华冲她点点头,湖上微风吹得绡纱似水波般起了一阵涟漪。

姐妹二人互相问过好,就站着等开船前的仪式行完,烧神符放鞭炮还有一会儿,容永秀只好又干巴巴问:“姐姐夜里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

“姐姐早上吃了什么?我吃了菱粉牛乳糕,香干青菜包子,还有素什锦的小馄饨……”因要拜香,从昨天起就吃素了。

“我听说景德寺的素面好吃,姐姐若有功夫,咱们一道去尝尝?”

看姐姐没回应,永秀越说越小声。

朝华并没应声,她很早就发现,罗姨娘故意将永秀的性子养得像母亲。

想到罗姨娘的用心,朝华对这个妹妹就一直淡淡的,今日没有心情理会她。

母亲每次犯病都在春日,这些年的用药量也在逐年增加,也不知今岁的药方会不会再有改动。

容永秀讨了个没趣儿,她闭上嘴巴,老实等船。

她小的时候也曾娇纵过,常年养在别苑,亲娘又掌着别苑中馈,身边的丫头婆子自然处处捧她。

可那点刚养出来的娇纵,在去老宅的第一天就被磨了个干净。

她在姐妹们一道玩耍时,叫罗姨娘作“娘”。

姑娘们都还年幼,一处玩耍时自有教养嬷嬷们盯着,立时就将此事禀给容老夫人。

等祖母问明白她在家中就这么叫,而且从未曾到嫡母面前问过安,气得当时就将永秀房里的教养嬷嬷全打发了,还派身边年资最久的王妈妈到别苑申斥罗姨娘。

王妈妈站在堂前石阶上,放声道:“姨娘是奴,五姑娘是主,一个奴婢竟敢挑唆的五姑娘眼中没有嫡母?”

王妈妈是代老太太来教训妾室的,罗姨娘青白着脸伏跪在地上听训,院中廊庑下站满了婆子丫头。

“五姑娘如今年幼,等大了出门见外客也满嘴的胡话不成?”

“莫要瞎了心肝发春秋大梦!”

“老太太已将五姑娘留下了,会仔细教导五姑娘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再有刁奴敢挑唆得家宅不宁,姊妹不合,不论生过养过尽数打发出去!”

容家的小辈们无论正庶出则同行,入则同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在外在家都须友爱和睦,这才是大家子的规矩。

罗姨娘又羞又愤,伏在地上久久都直不起身来,最后是被贴身的丫头婆子扶回屋去的。

永秀留在老宅教养了半年,本来还要留得更久,是父亲亲自去抱她回来。

老太太那里派了教养嬷嬷跟着回来,永秀回来之后就改了口,叫罗姨娘作“姨娘”,又每隔五日都往云墙月洞门前,隔着整个院子给嫡母“问安”。

女儿被接走罗姨娘还死撑着,想尽了办法让女儿快点回来,等女儿开口就叫她“姨娘”,罗姨娘煞白着脸色大病了一场。

容永秀自此就一直都有点儿怕祖母怕东院,也怕朝华这个姐姐,两人分明年岁相差不大,但她只要看见容朝华就会不由自主规矩起来。

小时候她还跟阿爹说过:“我怕姐姐,姐姐瞧我一眼我就怕。”

谁知阿爹竟哈哈大笑起来,还逗趣似的往她手里塞了颗糖:“你怎么怕姐姐的?说给爹听听。”

容永秀想说其实她娘也怕姐姐,那种怕跟她的怕又不一样,可她到底没告诉阿爹。

要不是姐姐这么冷淡,她早就去给姐姐报信了!

容永秀扭头张望,从人群尽头看见了正往船边走的沈聿。

就见他一身深青色银丝纱袍,松腰玉瘦。岸边老柳新生嫩芽,柳条被湖风卷起缠在他臂上,他抬手轻轻拂了一下。

这一下虽看不清眉目,却自有一派清俊儒雅的书生气。

沈聿并未上前,在离容家女眷数十步开外处施然行了一礼。人隔得远,眼睛隔得更远,目光都不曾落到女眷的裙角上。

行了礼,就侧身等着登船。

容永秀一眼瞥过来,又一眼瞥过去。

心里痒痒得不行,姐姐知不知道阿爹在给她相看沈家儿郎?沈家儿郎知不知道阿爹有心结亲?要真结亲,那楚六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