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不知道

前头的人从庭院里穿行而过,像瞎了似的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

张知序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廊下看着,就见院子里的奴仆也像瞎了似的继续上菜上肉,那些人的手都粗鲁地直接伸到他们端着的盘子里了,他们也没什么反应。

自然得有那么一瞬间张知序觉得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

可再仔细看看——

有人因为争抢食物打骂起来,另一边席上那群武吏便过来几个,押着他们继续老实地用饭。

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本还畏首畏尾地在附近张望,发现这里的席面可以吃之后,全都蜂拥而至。

贵人们不喜欢吃的菜,在他们嘴里连点油汤也没漏下。

“怎么会这么贵呀。”对面的陈宝香在掐着人中哀嚎。

但又是一大盘葱饼从她面前被疯抢,她转过头,似乎并没看到。

张知序心头一动。

-大仙,我们终于要发达啦~

-比起当穷苦的好人,我一向乐意当富贵的坏人,大仙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也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可是。

抬眼看看远处骂骂咧咧的陈宝香,再看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大快朵颐的这些人。

张知序垂眼,觉得有些事自己还真是不知道。

比如这三日正赶上被抢夺田产的农户进京告状拿回田地,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没钱,该去哪里吃饭?

比如更早些因着失了田地家人而沦落为乞丐的人,在广厦坊还未完工的当下,又该怎么过活?

他不知道的这些陈宝香都知道。

三天的流水席,阔气的一百桌,哪怕后面上的多是些肉碎小菜和馒头粥饼,也能让人在她这儿得几顿饱腹。

没打救济的旗号,没挂什么幡布招牌,压根不用任何人感恩戴德。坐在这里的都只是运气好才遇见一场贵门的春日宴罢了。

就像当初只剩几十个铜板、在街头盼着春天快来的陈宝香想的那样。

心口有些古怪的胀热,连带着心跳也有些快。

张知序展开扇子摇了摇:“九泉,天好像要热起来了。”

九泉纳闷地看了看天:“主人,这才初春。”

“是吗。”

他近来常觉得热,估摸着是因为陈宝香,这人总是心浮气躁,他在她身边,也免不了被影响。

正说着呢,楼上又有人喊:“主家,小张大人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陈宝香吓了一跳。

酒席上起冲突是寻常事,尤其今日来的有很多都是武夫,她是做了些准备的。

但万万没想到,武夫们尚且老实,先动手的却是张溪来这个一向守礼的文臣。

陈宝香跑上去的时候,谢兰亭正拦着张溪来,小张大人双眼血红地喘着粗气,垂在身边的拳头还在颤抖。

在他对面,一个人捂着脸,火气上冲地骂:“也就是老子今天没带人,不然定叫你横着出去!”

这话谁听着不来气?小张大人原本都快冷静下来了,闻言又作势要上前。

陈宝香连忙过去帮着拦,想说银月还在这儿呢,哪能当她的面跟人打成这样。

结果话还没出口,她眼前就晃过去一道绯色的身影。

“嘴里还不干净是吧?还不干净!”银月抄起凳子就砸,“我现在就让你横着出去!”

陈宝香:?

身体在空中一个急转,她连忙改抱住银月:“你别弄伤自个儿,怎么回事啊?”

凳子摔在那人身上,银月还想再踢他,但陈宝香力气实在太大了,她动弹不得,只能转过头:“宝香姐,给你添麻烦了。”

“我倒是不怕麻烦。”她将银月抱远些,“可你这是哪一出?”

屋子里挤着许多人,有人在劝架,有人在找大夫,宁肃和九泉上去清场,将人都往厢房的方向赶。

等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银月的情绪才稳定些许。

她红着眼道:“那人是程槐立手下的,借酒装醉凑过来说要替他们将军试试婚,说是什么老家的习俗。”

这是什么话?

陈宝香火气蹭地就上来了,捋起袖子就要去追。

张知序一把捞住她,皱眉道:“听人说完。”

“这还有什么好听的,光这话我就得废他一条腿。”陈宝香挣扎,“什么腌臜人敢来老子的地盘上欺负老子的朋友,放开,老子弄死他。”

银月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弄过了,他话一出口我就扇了他两巴掌,又把刚出锅的油肉片扣在了他头上。”

陈宝香挣扎的动作一僵。

她诧异地重新打量张银月:“啊……?”

“是他先惹我的,二哥哥说过,大盛律只罚挑事之人,还击者无罪。”

“我不是说你有罪。”陈宝香跑回她身边蹲下来看她的手心,“我是惊讶你力气居然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