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要牺牲

朱茗是真的很喜欢刘教授的那幅画。

那种嘴上无法言说, 却肆意宣泄于画布的爱恋;那种跨越了所有界限,用笔端肆意舔舐的激情;那种生怕伤害他,却又想要狠狠伤害他的, 蓬勃的侵略意味。

那天刘教授带着朱茗逛完了整个画展。因为展区太大,有的细细研究,有的走马观花。

笔法技艺上的东西,说多了是老生常谈;创意灵感上的东西,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除了一些特别妙的技巧以外, 她们更多交流的还是理念问题。

要好好学英语这件事朱茗已经意识到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学明白, 但至少是要开始。而刘教授提醒她, 除此以外还要博览群书——虽然人生体验入画能为作品增添灵气, 但满腹经纶入画,则更能看出深度。

当时的朱茗是欲哭无泪的。不过愁归愁, 这内心深处之所以涌现庞大的痛苦,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真得看书了。

然后她们又聊到人生的主题, 聊到人的自我认知,人对世界的认知。

“有很多人以为抑郁情绪来自缺爱, 但其实并不是,只是认知上出现了问题。”刘教授说,“就像有些人, 一辈子没有被任何人爱过,但只要心底里的认知就是要辛勤劳作,要把家人照顾好,那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

她看着眼前一幅色泽灰暗, 充满挣扎的画:“怕就怕自身不是这样的人,却被要求必须这样活着。想法与行为不匹配, 所以才痛苦。”

看似是略显晦涩的话,但只要是从刘教授口中说出来的,朱茗总能很快理解下来:“是的吧……我时不时也会想,我应该不会一直按妈妈要求的那样生活,只是我不知道事情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我觉得她一定会很伤心。”

“希望她可以尽快调理好自己。”刘教授笑笑,“你妈妈非常爱你。出发前那晚,她曾给我打了个很长的电话,告诉我你从小到大的各种情况。”

朱茗听得心下一惊:“啊?可我没有给她您的电话啊!”

“应该是从学校官网上找到的。”刘教授摊手,“这没事儿,我是你的老师,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有权跟我联系——我只是想说,这么体贴入微的妈妈,最终其实只能向你的生活方式妥协……哪怕过程可能有些艰难。”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不知道妈妈都跟刘教授说了些什么,朱茗就脚趾紧缩。

她甚至又想去搓衣角,但摸到自己的腰封,又意识到这身行头做这个动作不合适。

她只能又放下手,无力道:“是吧……反正我也不是没让她失望过,比如在我成绩不好只能学艺术的时候。不过,我知道总的来说,她已经是个很好的妈妈了。”

朱茗也看向那画里的阴霾,那似乎也唤起她一些不好记忆:“我小时候家里经常吵架,那时候我会在心里埋怨妈妈不和爸爸离婚。但后来我就原谅了——就是没有勇气吗,很多人都没那么勇敢的。她至少是没有变成唯唯诺诺的样子,至少是坚持和我爸大吵大闹。那些争吵虽然让我的童年变得很黑暗,但我是最不能去怪她脾气不好的。”

“是的,你妈妈至少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父亲的过错才多一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朱茗摇摇头,“是因为她至少有在用行动告诉我这是不公平的。”

朱茗说:“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什么样的男人是不好的,告诉我并不是身为女人就要承担所有家务的,更不是作为女人就要心甘情愿地牺牲和忍耐的。虽然最终结果依然是她牺牲、忍耐、承担所有家务,但如果她为了家庭和睦而忍气吞声,不去争吵的话,那我可能会认为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个论调还挺新潮。刘教授挑了下眉头。

她重新看向这幅令人揪心的画,它同样出自一位女艺术家之手——画家的认知显然已在牢笼以外,躯壳却被操纵着以“应该的”方式生活,她因此倍感痛苦。

于是刘教授的话匣子也打开:“我常把人和世界的交流分为摄入和输出。摄入是‘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感知;输出是‘对待世界的方式’,是表达。而‘看待世界’又分为两类,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对待世界’又可以粗略分为两类,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

她说:“大多数人是以现实主义摄入、现实主义输出,但我们却是理想主义摄入、浪漫主义输出。我们注定成为不被理解的少数,但如果对自己产生怀疑,试图融入大部队,那就会产生我刚才说的认知问题。”

“所以不必强容。”朱茗得出结论。

“所以不必强容。”刘教授肯定了她的结论,“有一点你看得很明白,你的妈妈曾经激烈地反抗过不公,只是反抗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会失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