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棠依旧(第4/5页)

腊月小镇闹腾,茶馆里天天有评弹,武道馆也赶在正月前,特意给孩子们安排了场表演。

那天,许织夏也跟着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玩儿去了。

修齐书院小厨房的锅里煨着腊八粥,笼屉里蒸着糯米饭和腊味,香味融进空气。

天井里两把藤编摇椅,一张藤木方桌。

桌上有只小陶炉,祥云提梁壶置于炉顶,小火煨着壶里的冬酿酒,暖炭烧得滋啦轻响。

小橘伏在纪淮周腿上,纪淮周和蒋惊春一人一壶窄口陶瓷瓶,仰卧摇椅里,闲适晃着。

“天还亮就喝上了,仔细夜里头晕。”蒋冬青端出九宫格托盘,给他们搁上桌,里面盛着栗子桂圆和坚果枣类。

“糯米酒,也就五度。”蒋惊春不以为意,手肘一怼边上人:“你小子酒量没这么差吧?”

纪淮周很轻一声哼笑:“您抗得住就成。”

冬日封坛,腊月开酒,名为冬酿。

苏杭的冬酿酒多以木樨花与糯米共酿,有桂香,酒味醇厚,回味甘甜,很难醉。

几粒雪花点飘进酒壶里,瞬间被酒融化。

纪淮周扬起脸,灰白的天空,雪粒无声,落到皮肤上冷莹莹,被酒温过的胃却带着身体暖起来。

“下雪了。”蒋惊春轻一笑叹:“今日宜封一坛酒。”

外面响起小孩子追逐的笑闹声。

许织夏抱着油纸伞的竹柄,撑开的伞面绘着海棠花,个子小,跑进院子歪歪扭扭。

纪淮周云淡风轻的眼底浮现诧异。

她身上一套红白相间的冬款童装汉服,加绒短袄配马面裙,虎头帽边沿一圈毛茸茸,将她的小脑袋包裹住,领子前坠着两只白绒毛球,特别保暖喜庆。

明明出门前,给她穿的是小羽绒。

“哪儿换的新衣服?”

许织夏笑逐颜开,不告诉他。

油纸伞塞到他手里,她神秘兮兮地摸进挎在身前的小布袋,掏出一只红柿子,胳膊一抻,倏地捧到他眼前。

“哥哥看!”

纪淮周纳闷,但被她笑盈盈的眼睛感染,也不经意弯了下唇。

她倒是讨喜,到处混吃混喝,还混套新衣裳。

瞬间“咔嚓”一声。

照相馆总穿工装马甲的老板不知何时扛着摄像机,出现在院子门口,低头回放图像,露出满意的笑。

“筝姐汉服馆上新,找我拍宣传照。”他笑着解释,再看向许织夏,哄小孩儿的语气:“是不是啊小模特?”

许织夏掬着笑,似乎玩儿得很开心。

“今今——”孟熙举着两支糖画也追了进来,穿红色西域风圆领棉袍唐装,反串小儿郎:“今今快来看电影!”

天暗下来,水岸边拉起泛黄的幕布,老式放映机被三角架高高支起,供片盘里的黑胶带连着收片盘,传动带运转时吱吱地响。

天空落着雪,一时细碎,似尘埃,用不着遮。

露天的几张板凳都坐上了人,许织夏和孟熙挤在最前面,含着糖画,陶思勉给她们递暖手袋,还偷偷摸摸拿了壶大人喝的冬酿酒,和她们分享。

“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吗?”

“不行!”

放映机投出光束,暖白光在夜色里像团团薄雾,雾里是流动的银河。

一脸青衣戏妆的程蝶衣沉重控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扩出来。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许织夏一瞬不瞬盯着幕布,手里的糖画都忘了吃。

她跟着孟熙和陶思勉,偷抿了几口冬酿酒,此刻光影照着她脸,她的两腮泛红,漂亮的大眼睛反出湿润的高光。

电影看得似懂非懂。

但她突然想去找哥哥了。

人都聚在岸边,街巷里很清静,灯笼昏黄的亮光下,许织夏小跑着去书院。

迎面一道颀长身影。

许织夏逐渐收住步子,昂起脸去看。

少年身穿英伦风西服外套,内搭毛衣,里面的衬衫打了领带,贵族气质与这简朴的巷子格格不入。

他的容貌,在若明若暗的光晕里,真伪难分。

小孩子不胜酒力,尽管只是甜甜的低度糯米酒,许织夏的脑子也不甚清澈了。

她陷入木讷,似信非信,呢喃着唤出一声:“……哥哥?”

少年似乎笑了下,在她面前半蹲而下。

“你就是……”他思考片刻措辞,瞧着她略显迷糊的神情,莞尔:“他的小baby?”

少年声线温润,和那人的慵懒低沉迥然不同,可他们却又是同一张脸。

许织夏稀里糊涂地看着他。

少年从颈间解下一串项链,银链子上坠着只纹理熟悉的兽面骨戒,他揭开许织夏身前的布袋,掌心的项链滑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