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福(第2/5页)
战福和他哥哥一起搬了进去。没用多久,这间房子就和过去的草房一样,弄得猪都不愿意进去。直到新嫂子过了门,家里乌七八糟的情况才好转。原来战福的哥哥二来子的老婆最爱整洁。可是战福仍然旧习不改。二来子的老婆就让二来子和战福分家,叫战福搬到小屋去住。终于,因为生活有人照顾而美得要命的战福,发现了嫂子经常给他脸色看,而且把他脱下的脏衣服毫不客气地团起来扔到炕洞里。战福鲁钝得毫无觉悟,结果有一天嫂子毫不客气讲出来,让他搬出去!理由是她不能侍候两个人,再说战福已经大了,不能总住在哥嫂家里。
战福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嫂子和不敢置一辞的哥哥,惊得瞠目结舌,气得口眼歪斜。结果还是乖乖地搬了出去。
据人们议论,二来子把战福撵出去,是为了免得将来战福要盖房子有很多麻烦和花销。据此我看,二来子不一定想把战福撵走,他们弟兄感情倒不坏。问题还在他老婆身上。不过二来子也不是什么好家伙,看着老婆把兄弟赶走不说话,分明也是怕给战福盖房。我觉得二来子毕竟还是有情可原:谁要是像他那样在人家下工后没夜拉黑地推过石头,拉过石灰,就会同情拉车的牲口的苦处了。吃过那种苦头的人杀了他也不愿意再吃。
从此,战福开始三天两头不出工,那身打扮也越来越不成样。言语和行为也开始荒悖起来,绝少和人们来往。秋天不知道往家弄烧的,春天不知道往自留地里种菜,其实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也不懂这些。他开始偷东西,于是又常挨打,结果越来越不像个人。
就这么过了十年,他就成了现在这么个样子:三分人,七分鬼。最近三年他共出了二十天工,好在队里因为他是孤儿救济点,哥哥还有点良心,有时送点饭给他。不然,他早就饿死了。平时,他到处游手好闲。每逢赶集,他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可是最糟糕的是他又不疯不傻,想想他过的日子,真叫别人也心里难受。
有一天,西北来的狂风在大道上掀起滚滚的黄沙。风和路边的杨树在空中争夺树叶,金黄色的叶片像大雪一样飘落下来。一阵劲风吹过,一团落叶就像旋风前的纸钱灰一样跳起来狂舞,仿佛要把人撞倒。大路上空无一人,就连狗们也被飞沙赶回家去了。
可是战福不愿意回家。那两间破败的小屋,那个破败的巢穴,就是战福也不愿意在里面待着。他在供销社里走来走去,煞有介事地看着柜台里的商品,一只手在衬衣里捉拿那些成群乱爬的虱子。石沟的供销社相当不小,从东头到西头足有三十多米,平时站在柜台后面的售货员也有十五六个。上午九点钟上班,十一点他们就把当天的账结清了,钱点好了,下午谁来买东西,他就有本事不卖给你。你叫他拿什么来看看,叫三遍,他把头转过去,再叫几遍,他又把头转过来,厚颜无耻地对你瞪大眼睛,好像他是一头驴似的。其中有一个女的叫小苏,如果杀人不偿命,准有人来活剥她的皮。看起来很朴实可爱的样子,让人有些好感,其实,是个最无耻的骚娘们。
这一天,供销社总共也没有几人来光顾。天渐渐地黑了,柜台后面那些没人味的东西干干地坐了一天,无聊得要发疯。有人伸懒腰,有人双手扶着柜台,扭着腰,样子恶心得吓死人。小苏打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像鼻孔里进了烟末子。她看看手表,又看看窗外,居然很盼着有人来买东西。因为他们这些人之间再也谈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有人来买东西,就是不是熟人,说不上话,也可以散散心。
可是时间一分分地过去,没有什么人来。只有战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一个鬼一样瞪着大眼到处看。
小苏眼睛猛地一亮,看出战福可以拿来散心解闷,她叫:“战福,过来!”
战福猛地站住了,身上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谁叫他?是小苏吗?怎么会是小苏?战福扭过头来,却看见小苏在对他招手,而且满脸堆着笑。
战福小心翼翼地朝她走去,好像一条野狗走向手里拿着肉片的人。他不知小苏要和他说什么。也许他不知不觉中冒犯她了?总之,这类人对他总不会有什么好意的。但她脸上明明堆着笑。
等他走到柜台前面,小苏就柔声说道:“战福,你为什么这么脏啊?”
战福脸变紫了。并不是因为脸红得怎么厉害,也就是一般的红法。不过他脸上固有的污黑和红色一经混合,就是紫的。对了,他为什么这么脏呀?
“真的,战福,你要是把脸洗干净,头发理一理,还是很飒利的呢!”
供销社里响起了一片笑声。战福的脑子里也在嗡嗡地响。卖书本文具的小马也走过来凑趣:“战福,回去把脸洗干净,头发理一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