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页)

颜老头出逃时,觉得自己必然会死在路上,可谁能料到,到末了,那些年轻的、健壮的、聪明的,都死在了中途,只有他,一个老货,反而走到了最后呢?

后来,学人说话、认字、读书,他最倾心道家、爱读老庄。所谓“无为而治”、“无心生大用”,凡事绝不强求,一任世事如流水,把他推涌向哪,他就向哪,绝不挣扎,绝不对抗。

这是他的处世哲学,事实证明,也是最有用的处世哲学。

这几百年,他陆续有一些同类,又自地下出逃、混迹人间,可惜了,一个又一个的,都被剪除了个干净,他饶有兴趣旁观,像看一出出惊险小电影,从不出声,从不干涉,也从不留痕。

都是些蠢材,人间大道,早在最简单质朴的口头用语里告诉你了,“入乡随俗”——以人为食,却又想在人间长久活着,就得揣摩人的心思,把自己活成他们的利益、欲望和喜好,让人、以及越来越多的人来保护自己,怎么能强行对抗、与之为敌呢?

也不看看日光之下是谁的地头,对抗得越猛,倾覆得就越彻底。

***

颜老头上了二楼,蹒跚着走过走廊,停在尽头处的一间卧房门口。

门上,像酒店客房一样,亮着“入睡、请勿打扰”的标识。

颜老头仿佛没概念,伸手揿铃、再揿铃,这是他的房子,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百无禁忌。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传来拖沓的步声,再然后,门打开了。

陈天海满脸疲惫、眼圈乌青,显见的被打扰、还没怎么睡醒:“有事啊?”

颜老头笑呵呵的,把汾酒高高拎起:“睡不着,找你喝酒,咱老哥俩,太久没坐下来聊聊天啦。”

陈天海皱眉,一脸的不情愿不欢迎,但末了,还是打开了门。

……

颜老头坐在靠窗的桌边,给自己和对面的陈天海都倒上酒,又嫌灯亮、破坏气氛,抬手就揿掉了。

外头的庭院是亮着灯的,座位又挨着窗,并不很黑,能看到酒碗里来回漾着的水亮,还能看到彼此幽深的眼。

颜老头指酒碗:“来,尝尝。杏花村的酒,是我最喜欢的,可惜了,现在打着这名号的,尝着都不是那味,这个勉强凑合,喝喝看……老海啊,听阿玉说,陈琮来的时候,你在睡觉,没看监控。八年不见,你对这孙子,就没一点好奇?”

陈天海正低头饮酒,语音含糊:“八年前撇下他,大家就没关系了,没必要拖泥带水的、还躲在监控后看。”

颜老头不像陈天海那般牛饮,他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啜:“咱俩认识,也有十来年了吧?说真的,我很佩服你啊,自称是我老家的亲戚,你倒是敢说啊。”

说完,嘿嘿笑起来。

十来年前,陈天海根据“人石会”内部通讯录上的地址,找到了余杭一带的039号。

当时,领号的还不是颜如玉,是个颜家的叔辈,留的地址也类似联络处,只做应酬用,黄页上都能查到,也不是什么秘密。

颜家那人以为是协会同道来访,准备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了事,哪知陈天海开口就把他镇住了。

陈天海说:“我找你们家那位九十二岁的老太爷,就跟他说,他老家的亲戚来了,想跟他叙叙旧,上百年不见了,怪想的。”

那人当场就懵了,自忖这事自己解决不了,往上报到了老字辈的长辈那儿,长辈听了也两眼一抹黑:从没听说过干爷还有老家的亲戚,但干爷也不可能是葫芦藤上长出来的,这要真是亲戚,总不能往外赶吧?

犹豫再三,把这事给颜老头讲了,颜老头大为兴奋:“真的?那把他请过来,我得见见。”

提起这事,颜老头至今还觉得乐:“其实我当时就知道,老家不可能有亲戚找过来。不过我还是觉得有意思,想见见你。要知道,活得越久,乐子就越少,难得碰到一两个有意思的。”

陈天海也笑:“亏得你想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以你们老颜家那德性,怕不是要雇人把我绑了沉塘。”

颜老头轻轻搁下酒碗:“一见面,你就说要送我个大秘密、大富贵,作为回报,需要我老颜家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我可都做到了啊。”

陈天海讷讷:“是,是我能力不足,要送你的大富贵,至今还没搞成。”

颜老头嘿嘿一笑:“你那大富贵是什么……脱此樊笼嘛,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

脱此樊笼,对颜老头毫无吸引力。

作为地枭,活在地底,生来就熟悉各种宝玉石,有个词叫“地枭就宝”,意思就是地枭跟狗一样,熟悉各种宝玉石乃至金银器的味儿,管你埋在哪、藏在哪,它准能找到;管你开没开采、开没开石,它准能嗅到,且一眼就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