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八月初二, 这日,是祁北南正式上朝的日子。

寅时,天不亮。

宅子里便掌起了灯, 灶上的热水已然滚烫两回了。

新来的丫头红棠打了热水, 调好水温,往主君屋中送去。

祁北南着一身素白亵衣自塌上起来,先行用牙粉漱了口,又净手, 洗脸,醒神。

盥洗罢,自衣架上取下圆领大袖子的绿官袍, 腰系革带, 脚蹬乌皮靴。

萧元宝带着一脸睡气进屋来时, 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祁北南右手端着黑色的直脚幞头, 正预备出门去看秦缰可把马车套好。

就见着眼睛浮肿, 睡意朦胧的哥儿趴在门栏处。

他一只手包住了萧元宝的下巴, 捏了捏他的两颊。

“怎就起来了?”

萧元宝揉了下眼睛, 声音也还带着睡气, 不过瞧着身前神采奕奕,玉树临风的翰林大官人, 稍醒了些神,他扬起下巴弯着眼睛道:“我想着今日你上朝, 送送你。”

祁北南只觉着他惹人爱的紧,笑道:“坐着马车去, 又只是上朝, 何必麻烦这般早起来送。”

“也就今日正式任职了我才送,往后唤我起来送我也不起咧。”

萧元宝从祁北南手里抱过幞头, 往外头走,园子里的天儿还黑乎乎的,偶有几声公鸡打鸣报晓。

街市上还有敲梆子的声儿。

“以前读书要早早儿的起来,是因在村子上,离县学远。如今可好了,做了官也还得这时辰就起来,只有更早没得晚的。”

祁北南道:“早些出门只有好的,怕在路上有耽搁。一会儿快至宫门的街上我还能再吃个早食,这时间便差不多。”

他揉了揉萧元宝松散下来还没束的柔软头发,道:“我去了,你再回屋去睡些时候。”

萧元宝道:“想着你已在翰林做事忙碌,我还在屋里睡眠,心里头怪是过意不去。”

祁北南听萧元宝这般心疼他,嘴角上扬:“上朝没你想得那般劳累,你不必心中不安。”

萧元宝没应话,两人行到了角门处。

他拉住祁北南的袖子轻声道:“我有话嘱咐,你头低些。”

祁北南没多想,依言低下了些身子,偏头去听他要说甚,忽的侧脸上一阵温热。

他且还未反应过来,萧元宝便红着脸跑开了。

“就送到这儿?”

祁北南道了一声。

萧元宝背着身摆摆手:“早去早回。”

祁北南立在远处,看着钻回了屋子的人,抬手触了一下方才被啄了一口的地方,眸中尽数是笑意。

“郎君,能走了!”

秦缰在外头瞥见直站在角门前的祁北南,半晌不见出来,他便从马车上跳下,进去喊了一声。

祁北南回过神来:“这就走。”

车轱辘转动,马车驶出巷子。

晨时的京都城如早春尚未全然复苏的大地,街间有洒扫,擦洗的伙计。

扫帚磨地,泼水倒水的声音颇有一种宁寂空灵的感受。

祁北南掀开帘子一角,晨风拂面,夜未央,可街间一景一物却都分外合人心意,路边蹿过的野猫也惹人爱的很。

卯时,入宫门。

祁北南先去翰林院做了报道,转再去吏部销假。

返还翰林时,同僚皆已到官署中。

祁北南处理公务的位置在正殿下的一处偏殿里,七拐八绕后才能到,地方也不大,不多显眼。

高中时分外荣耀,可进了人才辈出的翰林院头,便是一甲探花也算不得甚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毕竟昔年高中一甲的状元探花都在此处,能在翰林进出的,谁又不是才学了得。

再者,这些往榜的进士,已然在此有了几年的为官经验,不论是官职,还是旁的,都比新人老道。

祁北南进殿里,门口的庶吉士便热络的与他打了照面,庶吉士说他叫卢筝,问祁北南吃不吃茶,要与他倒。

祁北南谢了好意,去了自个儿的位置上落座,旁桌的是此次的榜眼任珩,前桌则是状元林青煜。

另外还有两个坐在边角处的庶吉士,都不认得。

见着人来了,正埋头处理公务的林青煜止住手上的事,同他点头致意。

祁北南回以一礼,林青煜便继续忙碌了。

倒是旁桌的任珩热络一些,只是语气有些懒散,且他虽与祁北南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堆得山高的卷宗那头。

“祁大人可返乡回来了,这一去好长的日子。不知是何处人士?”

祁北南道:“我家乡远在磷州的一个县城上,来去便折腾了许久。”

“磷州?没曾去过,不过我有一叔叔在那头做官,确是怪远的一处地儿。距京远,距离扬州金陵那般富庶之地亦是远。”

任珩眼睛上挑,对着卷宗正了正帽子,又扬起下巴摸了一摸,最后眼尾露出一抹满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