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2/2页)
可孟涵山苦又怎么样?难道她方熙玉就不是苦过来的么?为什么偏偏夏茯不能为了这个家改变观念。
丈夫早逝后,她牵着幼子孤助无援、苦苦支撑,只是为了延续所谓的“方家家业”。
走下去、继续走下去,让她的思绪、她的欲望、她的血液继续流转,这个家太冷了,太孤独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而不是让人打着爱情的名义无忧无虑、坐享其成。
方景澄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周老师绝对没有用那种眼光看过夏茯!”
他茫然地望着老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察觉到至亲之人的皮囊下其实是具苍白的尸体,在某日微笑时不慎露出了青白色的利齿,从面上剥下一小块锈红的皮肉。
“……因为一个人专心事业,就质疑她私生活?哪怕是奶奶,这也太过分了。”
接连被反驳数次,方熙玉的耐心已然告罄,她猛然拔高语调,厉声道:
“我过分?你妈当年产后抑郁,连奶都不想给你喂,是我把你抱在怀里给你调奶粉,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供你吃喝、供你读书,怎么最后你不想要孩子、要跟女朋友丢下家业跑出国全都成了我的错?我的思想有问题?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见铁孙子定心要帮外人说话,和来路不明的小姑娘一起糟蹋她的心血,方熙玉就觉得他年轻的面孔变得无比可憎。
再怎么受宠的小狗,要是不听话也得挨上几记鞭子!
“我唯一的错就是我太溺爱你了,光顾得满足你的意愿,叫你衣食无忧,却忘了告诉你责任二字,所以才让你变得这么天真,又这么自私!”
她用手指着方景澄的鼻子,鸽子蛋大的粉钻石戒指在顶灯下闪着刀锋似的寒光。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你都不想传承你身上的血脉,就不要继续享受家里的庇护了吧!你年纪大了,也该真正见见世面了。”
昔日慈爱的面容如热蜡一点点融化,露出冷硬如石雕的另一面。
和嘘寒问暖的温柔、哀叹往事的宽厚一并收走的还有方熙玉的钱。她叫人注销了方景澄的实习账号,锁了他停在地下车库的豪车,又冻了他的银行卡。
被主管通知不用参加接下来的例会后,方景澄独自抱着自己笔记本,他踏上电梯,穿过熙攘的办公人群,坐在公司附近的花坛上,在二十一岁这年望着S市湛蓝无云的天空,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方景澄胸口闷得够呛,伸手去解领口纽扣的时候,摸到了一条深蓝色的缎带——
原来他离职走得匆忙,竟然忘记把工牌摘下来了。
他将牌子搭在膝上,伸手摩挲着光滑的相片,感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仿佛还在昨日,而他在方熙玉专门请来的摄影师前春风得意,畅享书写未来人生。
然而现在看来,那时候他希望向妈妈证明自己,让奶奶骄傲之类的愿望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的幻想。毕竟他童年唯一能取暖的存在也是逼疯母亲的凶手,这点从未改变,他方才窥见的雷霆手段,不过是母亲婚姻日常。
他或许早就清楚真相,只是为了能在家里有个一席之地,所以才反复重复着“我不是爸爸,等我长大了就能改变这一切”捂住耳朵,不去承认这点。
爸爸不在家、就去找妈妈,妈妈忽视自己就只能跑向奶奶,孤独的夜晚总要有一扇门留给年幼的他。
但如果一定要用伤害珍惜的人换取所谓的容身之处呢?
方景澄按压照片的拇指骤然用力,将那灿烂无忧的笑容揉成一团,连带着工牌一同扔入背后锦簇的繁花从中。
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