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第2/3页)
话至此处,蒋星重和谢祯都听明白了,在南直隶,便是连教育资源,都被建安党人牢牢把控在手中。
许直接着道:“那么这些家中培养不出读书材料的人家,面对沉重的赋税,又该怎么办呢?正所谓办法总比困难多,便有很多人,想出同当地官绅合作的法子。便是将自己家中的商铺、田产等全部挂在官绅名下,如此一来,便不必交税。每年所得财产,将其中的三分分给挂靠产业的官绅,剩下的自己拿。如此一来,分给官绅的财产,可比纳税,要少上许多。”
“这,便是所谓的‘投献’。”
话至此处,蒋星重和谢祯不免怔愣,一时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而孟昭和傅清辉,已然蹙眉。尤其是刑部的孟昭,素来主持刑狱,崇尚公正,对此等事情,自是已无比唾弃。
许久之后,谢祯似是明白了什么,这才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前来查看南直隶历年税收年报,明显上的账目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可最后的税收数目,却是与其他地方相差无几,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无数人将产业挂靠在官绅名下,南直隶只按照所有人手中持有产业的数目收税,官绅又不纳税,如此一来,可不就是账目没有问题,但就是不见银子吗?说到底,大笔的银子,还是进了南直隶的腰包,或者说……建安党人的腰包。
听谢祯这般说,许直拱手道:“回公子的话,正是如此。”
谢祯朝他抬手,示意他接着说,许直这才接着道:“那时我只有十二岁,虽然看起来是个读书的材料,却尚未考取功名。新的赋税政策一下来,祖父为了逃避沉重的赋税,便也打算效仿他人,找一位官绅投献。”
“而他找的这个人,便是当时的通州知州,顾之章。现如今,他已经是南京户部尚书。”
话至此处,许直的神色间,终于有了明显怒意,他接着道:“这位顾大人,其顾氏宗族,在南直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们族中,百年来出过三位内阁大臣,两位巡抚,两位总兵,东南海军中也有他们族中将领,家中男丁,多少都有或大或小的官职在身。”
说起姓顾的内阁大臣,谢祯脑海中立马便冒出几个名字。而蒋星重,立马想到的便是前几个月的晋商杨越彬案,当时她就查过顾之章、宋奉新在京中的宅邸和铺子。
许直接着道:“投献这等方法,有利有弊。利在可以少纳赋税,而弊端却也格外明显。商铺、田产等所有产业,都挂靠在他人名下,那么从明面上来讲,这些产业,就是那些官绅的。大家纷纷参与投献制度后,这弊端便也逐渐显现出来。那些没有背景权势的工商业主,若是格外听话便也罢了,倘若有不听话的,或者投献的官绅心稍微黑一点,那么只需翻个脸,家中所有的一切,便会尽皆归属他人。”
话至此处,许直面上的愠色更加明显,他不禁红了眼眶,接着对众人道:“没两年工夫,接受投献的官员,便开始了明里暗里的收割,他们索要的分成,已远远高过赋税,许多人便心生不满。顾之章,自是也向祖父提出加大分成,他索要的费用,我祖父细细算下来,已远超朝廷索要赋税。顾之章给他留下的盈利,除掉成本,只够维持家中的基本生活。”
“他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打拼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又如何甘心就这么为他人做了嫁衣?辛苦一整年,最后钱都是给别人赚的,换做谁会愿意打白工做牛马?于是他便去跟顾之章谈,可最终结果,便是顾之章一纸状书,将祖父告上了南京刑部。按照明面上的文书,所有产业,都在顾之章名下,祖父根本辩无可辩。于是……我家中的所有商铺、田产,就这般彻底归了顾之章所有。”
许直眼眶中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滑落,他声音也止不住地哽咽。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接着道:“此事之后,祖父没过多久,便重病不起,卧榻半年后撒手人寰。父亲认识到为官的重要性,在祖父走后,便用尽家中仅剩的财产,竭尽全力供我读书,好在不负所望,我终于考中了进士。所以……我纵然出身南直隶,可我此生,又怎会再与建安党人同桌吃饭,我恨不能将他们扒皮抽筋。”
听着许直说完这些过往,蒋星重和谢祯,都是面色沉重,久久没有言语。
许直平复了好一会情绪,这才止住眼泪,他方才继续对谢祯和蒋星重道:“我本以为做了官,手中有了权,我就能替祖父报仇。可等真的入了朝堂,我才看明白很多事。在我十二岁那年,朝廷根本就没有下达过增加赋税的政令,这根本就是南直隶那些手握权势的大家大族弄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