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3/5页)

背后老板当他是香饽饽,对手视他为眼中钉,没日没夜地在腥风血雨里蹚,活在随时癫狂崩溃的僵麻里。也幻想过自己什么时候和那些人一样,生生倒在擂台,或失去自身价值成为残废,被资本抛弃扔进贫民窟自生自灭。

他倒没怕,甚至想,如果是这样结束,似乎也不错。照他最早的打算,他应该早就结束这段悲惨又无趣的人生了。

到这其实还没疯。

那批被交易过来的华人拳手里,有个叫阿呆的在少年拳赛中脱颖而出,靳邵认识他时并不知道,他是被作为试验品送进的成人区。

他的训练模式与靳邵迥乎不同,有专人为他秘密制定战术,靳邵起先只猜到这之间可能涉及他被操纵的输赢——阶段性连胜,在任何可以选择倒地不动的时刻,只要还能爬起来,赌上命也要赢,大大提高死亡率与冷门赔率。

靳邵意识到这点的第一时间就是相劝,阿呆却摇摇头,说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他没有家,来这里的谁有家。靳邵没说话。

两人都在异国他乡无亲无故,一杯酒,一支烟,交情说深也深,说浅也浅。阿呆没坚持下来那场,靳邵给他收的尸,骨灰找人送回国内,随便找块国土埋了。

在这个没有人性,没有道德,所有都不被束缚,病态的人们尽情释放野性疯狂的鬼地方,他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棋盘上的黑白一子——阿呆死后,这个不算成功的试验还在继续,他主动成为了那个接盘的亡命徒。

也是从这之后,靳邵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心理问题,常在午夜梦回鲜血和死亡,这导致他回国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樊佑知悉这其间真相,是他在普吉岛的最后一个年头,两人最后一通跨境电话,他让樊佑带一样东西来找他。

三余年以来,樊佑第一次离他最近的时候,是在ICU抢救室的门口。

那场亡命游戏只有靳邵撑了下来,轮盘转至终点,他只需输掉拳赛,为资本送上一场爆冷赌局。也就在那场倒地后却足有三一分多钟刻意不被叫停的比赛中,他险些丟掉了性命。

那场比赛势必也会让他得罪许多人,在医院待不到两个周,唯恐各方的人找上门,樊佑托人帮忙,刻不容缓把他带回国内医治。

紧接是连续一年余的恢复期与心理治疗。靳邵经年活在死亡的恐慌当中,时刻警惕,精神亢奋,早就将他与正常人的生活完全割裂,他几至无法入睡,极端时会迷失自我,更甚,有过无意识的自残行为。

……

这事儿之后樊佑没跟人讲过,靳邵也憋着,他挺能憋的,生死不过一个决定,那些表面之下的血腥、非人折磨,他也能只字不提地熬下来。

所以樊佑对黎也说,她能再见到靳邵,不容易。

那个人为了见到她,命都不要了。

樊佑后来始终无法想通,无法理解,却也始终没有立场评价。这些事儿说下来,烟都抽得他肺管疼,他叹说:“我至今无法确切地判断,遇到你,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他看向黎也,目不斜视,补充:“让他生,也让他死。”

黎也夹着烟的手抖了下,烟头掉在裤腿上,烫一点焦黑,隐隐有热意攀缠,她才伸手去拍掉,拍掉了还在拍,手一会儿没停,最后成一下又一下的抹擦,倏然收紧,掐住大腿那块。

那瞬间想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巨大的失重感席卷,她庆幸此刻没有站着,却也几乎瘫在座椅上。

黎也颤着声问:“他现在心理没问题了吗?”

“差不多吧。”樊佑说。

“只是还会睡不着。”黎也语调下沉,补在他的后话说。

樊佑愣了下看她。

她腿上掐得用力,指甲从一侧隔着布料陷进去,疼痛也难抽回感知。她听见樊佑视线在触及她手心松开的银戒时说了句:“这两枚对戒在那时候一起卖价三万五。”

黎也终于直视过去,又马上不惊讶他清楚这个价格。他接续说:“去之前,他把这笔钱汇进我账户里,让我给他带的,说他要死了,把戒指跟他一起埋了。”

黎也睫毛轻颤,复又随之看向手心。

戒指歪斜,隐约露出痕迹,被樊佑捕捉,他眼皮垂了下,盯着那说:“内圈的字母,是我接他出院那天,他非要去找人刻的,吊银链子,又吊了几年。”

话尾有了点沉静许久的笑意,大概也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有点好笑,百思不得其解,说靳邵这样的,简直是给他开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

而黎也再接不上半句话。

情绪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失语的毛病,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夸张到手指抬起都艰难,色若死灰地定定坐在那,樊佑怎么跟她告别的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