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暮霜其实听到了重烛和桑莲的话音, 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的魂魄困在那一株附魂草里,好像与自己的身体分割开了, 只剩下一点微末的联系。
附魂草寄生在锦施的灵台里, 而她被困在附魂草内,只能被迫接受着锦施的所有情绪, 她满腔的不甘和愤恨源源不断地渗入附魂草中, 将这一株三叶兰草滋养得越发浓绿茁壮。
暮霜当初是用爱浇灌的它, 锦施现在便是用恨在浇灌它, 她的恨意从叶片上渗透进来, 沸水一样煎熬着附魂草里的魂魄,直往暮霜的心里钻。
她哭,催使着暮霜也要同她一起哭, 她恨,催使着暮霜也要同她一起恨。
锦施躲在一处废山脚下,倚靠着一墩废弃的神兽雕塑,哭了很久,暮霜一直能听见她的哭声,听见她的咒骂,才知道锦施原来这么憎恨她。
她觉得不解,她自认从未对锦施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反倒是她曾威逼利诱自己替她顶罪,到最后,被憎恨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若是以前,暮霜定会为此感到惶恐不安, 反省自己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对,但是现在, 她不会了。
就像重烛以前告诉过她的那样,这世上就是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当你试图去探究为何时,便也主动陷进了对方的恶意里。
如果总想着去讨好别人,甚至去讨好一个厌憎你的人,那么最终受委屈者,都只会是你自己。
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暮霜并不想被别人的爱恨所裹挟,不想去探究这恨意是因为什么,是源自何处,也不想去反省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招来她的恨意,她陷在源源不断渗入进来的恨意里,始终保持着清醒。
锦施憎恨她,那便由她恨去吧。
春神殿,百花宫,春辰神君挥退了宫中的所有仙娥,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托腮盯着荷花缸里漂浮的那一朵白花,但那花并不是荷花,它无枝无叶,无根无凭,却盛放得极为娇艳。
正是那株附魂草的花,此时此刻,花蕾的中心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
锦施从一开始便对那只小雀仙抱有成见,从最初逼人顶罪害怕被揭穿的心虚,到后来的嫉恨,再到现在被打进落尘渊永世不得翻身,她将一切的罪因皆归咎到了那只小雀仙身上。
这样强烈的不甘和怨恨,春辰神君原以为,应该很容易侵蚀入那性子怯懦的小雀仙心里才是,可令他没想到是,被如此强烈的恨意包裹,那小雀仙竟全然不为所动。
他原想让小雀仙亲自动手杀了重烛,现在看来,这小雀仙难以受仇恨懵逼,无法为他所控,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
春辰等了些时间,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拖得越久,便越容易生变。
他将魂花收入袖中,从春神殿中出来,避开天界的守卫,独自下了落尘渊中,在一座废山脚下找到了锦施。
废山脚下的阴霾被一道温和的神力拂开,四周叫嚣的怨灵也霎时寂阒无声,锦施耳边难得一片清静,茫然地抬起头来,便正正对上春辰神君含笑的眼眸。
“神、神君?”锦施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扑过去跪在他脚边,泣道,“求神君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春辰俯身将她扶起来,轻轻掸去她肩上的一片污渍,怜惜道:“锦施仙子憔悴了许多。”
锦施听着他关切的语气,方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落下来,祈求道:“春辰神君能不能替我向司刑求求情,我不想永远被关在这落尘渊里,哪怕判我到别的地方,受其他的处罚,我也愿意。”
春辰闻言,为难地摇了摇头,“司刑的判书一出,便是尘埃落定,无法改变。”
锦施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颓然地滑坐到地上,喃喃道:“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里,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春辰蹲下身,柔声宽慰道:“一切还未到穷途末路之时,仙子怎可如此自暴自弃?”
“没到穷途末路?”锦施绝望地笑了一声,“我还有别的出路吗?”
春辰从袖中取出那一朵白色的魂花,锦施一见那花中的身影,立时直起身来,死死盯着她,从牙缝中吐出那个讨厌的名字,“暮霜……”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拨乱反正,助仙子离开这里了。”春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他的语气温和从容,令锦施心中又生出希望的火花来,追问道:“什么办法?”
春辰道:“仙子还记得我送你的那一株附魂草么?我手里这朵便是它的花,花中有了那小雀仙的影子,说明她的魂魄此时此刻已经被吸入了附魂草内,她的身体便是一具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