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葬礼、华光信托和商业帝国的“蛊惑”(第7/9页)

“子昂,你过来。”王儒瑶招呼林子昂走近身边,“论辈分,我算你祖师爷了。当年你从学校毕业的时候,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吗?”

“我都记得呢,记得清清楚楚。”林子昂答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安可为通知你,一起吃那顿饭吗?”王儒瑶开始自问自答了,“那是因为你身上有股劲,行事沉稳,看事物比较全面。我们这一派,从袁宗泗先生起,再到我的老师余伯恩先生,都是这种风格。但是呢,安可为跟我说,你不要读研究生,你要到外面去闯,做点实际的事情。这个我也是支持的,毕竟时代不同了,谁说过知识分子不能做生意呢?但凡有脑子的人,做学问也好,做生意也好,都是相通的。所以,跟着杜总好好干,但也别放松了学习,还是要多看书,多思考。”

王儒瑶兴致很高,不停地在说,杜铁林让他休息休息,别消耗太多元气。

“你今天就让我多说说,等到做了化疗,你让我多说,我也没力气说了。”王儒瑶坚持着,“铁林啊,你前两天是不是去见过张文华了?”

“对啊,您怎么知道?他给您打电话了?”杜铁林问。

“他电话里跟我说了,让我劝劝你。具体的事情,我不了解其中的轻重缓急,这个我没有发言权,你自己做决定。但是,文华是个好人,他也是你的老领导,你切莫被世俗的诱惑冲昏了头脑。既然他让我劝劝你,那我就姑且说几句。”王儒瑶说道。

王儒瑶清了清嗓子,继续对杜铁林说道:“铁林啊,事功这东西,要不要?当然要。你和可为都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你们知道,这是袁宗泗先生一直在讲的观点。但事功到什么程度,才叫够呢?有所为,有所不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个分寸究竟应该在哪里。我今天生了这个病,我也有反思啊,等于我这个时间轴,基本就要确定了。在这个即将确定终点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这辈子过得痛快吗?”

王儒瑶又咳嗽了几声,“如今想来,我一生沉稳,步步为营,基本上,每一步我都预料到了,也做到了。但是,你问我有没有遗憾?我原来不觉得有任何遗憾,但今天,你们都来看我了,我仔细琢磨着,还是有遗憾的。我就在想啊,如果我这沉稳的一辈子里,要是能偶尔任性几次,偶尔放肆几回,我会不会活得更有趣些呢?”

王儒瑶一口气讲了许多,讲到此处,杜铁林、安可为、林子昂,都沉默了。

兴许老先生就是要在这自问自答里,消解掉自己的那些疑问,或者自己找寻一些解脱的答案。周遭来看望他的学生们,所起的作用,也就是个见证吧。

王儒瑶最后说道:“反正啊,就八个字,此生无错,此生有憾。”

第二天凌晨,王儒瑶女儿小茉乘坐的航班到达北京,杜铁林安排了接送和在北京的一切事宜。小茉给美国公司请了长假,同母亲一起照看父亲,以尽孝心。医生确定的医疗方案,家属也都做了确认。医生说了,王先生的病已经是晚期了,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林子昂跟随杜铁林,后来又去过几次医院,正如预期的那样,一开始王先生还很有气力,也趁着化疗间隙,在病房里整理文章目录。杜铁林关照过了,住最好的病房,安排最好的医疗资源,这些都由他来安排。因为杜铁林与王儒瑶的这层关系,所以,一切都是应当的。但到了第二阶段,老先生的身体明显虚弱起来,有排异反应,再也没有气力多言语,更不用说整理文稿,整理文章目录了。

冬至时节快到了,杜铁林盼望着老师王儒瑶能挺过这个时间节点。此时此刻,在内心里,他不再相信任何科学技术和医疗手段,他只相信,只要能熬过今年的冬至,熬过这个“收人”的节气,兴许就能熬到春节,若再能熬过了农历新年,或许就会有转机。

然而,不幸的消息最终还是来了。

冬至前夜,王儒瑶先生过世了,享年六十九岁,从确诊到离世,两个月都不到。杜铁林赶到医院,见了老师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杜铁林一个人在医院外面的那条大马路上走了好久,没让林子昂跟着,也没让司机在附近等。

荒江叶乱露初冷,独棹孤舟夜上流。

杜铁林知道,那个唯一可以教导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在精神上,他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支柱了。

王儒瑶的葬礼,由学校和系里具体操办,因为京华大学的影响力,再加上王儒瑶的学界地位,这葬礼办得够规格。各级领导及海内外各大院校的学界同仁,都悉数送了花圈并派专人参加,媒体也做了许多报道。当天的葬礼追悼会上,作为王儒瑶的大弟子,杜铁林率领所有王门学生统一执弟子礼。余后又办了几次追思会,因为都将范围限定在学术界,组织者来请杜铁林参加,杜铁林都以不在学界为由推辞了。因为“身份”的存在,生时的风光,死后的哀荣,依旧混杂在各个场合中,还是没能彻底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