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2/4页)

“就差这么一天?”丁之童只觉难以置信。

“对啊,”冯晟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声,“就差这么一天。”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就像是目睹了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既无言又无能为力。而且还觉得这件事有些不真实,毕竟他们这些淘金青年,当初哪个不把leaguetable投行用的一种排行榜,记录在各个地区投行业务总额的排行。上BB行的名字当成神一样来崇拜?仅仅一年,三家没了,剩下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丁之童先开口问。

冯晟深呼吸一次,笑着回答:“等HR的消息吧,今天打电话过去,他们也就一句话,别接受媒体采访,可我听说好几个老师傅出版社的约稿都接好了,就准备靠这个最后挣一笔呢。”

丁之童也跟着笑起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被冯晟打断,反过来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啊?”

丁之童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他也许已经知道她跟甘扬分手了。

“挺好的……”她回答。

虽然她最近的状态一塌糊涂,上班,加班,出差,每天都在赶近在眼前的deadline,其余什么都顾不上考虑。但她也真心觉得这样挺好,至少无暇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话说到这儿,似乎也该道别了,但冯晟却又开口说:“还有……”

“什么?”丁之童下意识地问,一时间有些瑟缩。有些话,她是真的不想再听了。

所幸,现实跟她猜的截然不同。

“今天是我生日。”冯晟在电话那边对她说。

丁之童怔住,许久才反应过来今天还真是他生日。

“生日快乐呀!”她笑着说。

冯晟也笑起来。丁之童知道,他也领会到了其中的黑色幽默。2008年9月15日,他的生日从此成了一个改写历史的纪念日。

过去的一个月,甘扬几乎每天都在为钱发愁。

白天凑贴息承兑的期限,就连夜里做梦也在查银行账户,数着里面的位数,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又开始算这个月够不够开销,这个礼拜,甚至这一天的现金流过不过得去?

总之满脑子都是钱,以及怎么搞钱。

但借钱都要有一个由头,说拿去还债显然论据不足,扩大生产也是无稽之谈。沿海地区的人均GDP一年一年高涨上去,环保方面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大方向都是往高端制造业转型,而运动鞋再怎么折腾也就这样了。

这段时间,龙梅常常带着他去赴那些投资人和银行的酒局。

是他有求于人,而且又总是酒桌上最年轻的那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并且喜欢盯着他灌酒,哪怕只是一个小科员。

刚开始,他还努力坚持一下,陪着多喝几杯。后来,被龙梅看出来他的酒量无限近乎于零,索性劝他不要逞强,说对方其实根本不在乎你喝多喝少,而是你醉的那个程度,他们想看到的是你豁出去自己,不怕在彼此面前出丑,不吝酒后真言,只有这样才算是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也才能够赢得信任。

这番话让甘扬茅塞顿开,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看不起的地方传统,竟然也有着相当缜密的内在逻辑。

于是,他开始一上桌就说自己酒量稀烂,两杯就醉了,只可惜还是脸皮太嫩,没法表演出丑,呕吐,以及酒后真言。

只有那一天例外。

那天夜里,酒桌上有他的大债主,是个华侨老头,八几年就在此地开制鞋厂,柳总还在他厂里打过工。后来因为给省里的大学捐款,设奖学金,搞实习基地,得了个荣誉博士学位。虽然只是荣誉的,但老头不喜欢被称呼“总”或者“董事长”,独独偏爱“陈博士”这个名号。

陈博士挺清楚他家里的事,拍着他的肩膀玩笑,说:“少年郎,人生海海,怎么这么想不开,要跑来还债呢?”

那一阵,类似的事情多得不胜枚举,破产的有,逃出去也有,临走之前还跟亲戚朋友借一圈钱。但当地经商的人很多,都知道做生意有风险,骂归骂,告归告,倒也不至于觉得当事人十恶不赦。

甘扬也奇怪,他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他其实满可以听柳总的话,丢下这里的事情不管,拿好自己名下的房产和信托,收着房租和孳息,再找一份不太辛苦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余下的时间,做做饭,跑跑步,谈谈恋爱,和丁之童。

最后那个名字被他想起来,心都在跟着颤。

但现在要反悔已经晚了,柳总给他留的房子,没抵押的都已经卖了,有抵押的做了二次,收到的钱投进这个黑窟窿里,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就已经了无踪迹。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把往后的余生都押在了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