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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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民风自由奔放,男女互诉情愫的事倒也寻常。

因陆云门的出身,寻常百姓不敢对他放肆,但仍有不少显赫世家或权贵门阀的小娘子曾向他抛花示爱。

但每一次,他都礼貌却不留回旋余地地拒绝了。

他能清楚地记得她们的姓氏和长相,也知道她们的话中饱含情感。

可那些情感,却如一道道离他极远的、隔着天堑的流水。

他能看到水在滔滔地奔流,可他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水声,也感受不到哪怕一滴四溅出来的水花。

明明就是他的事情,可好像一切又与他无关。

但就在方才,那声“都只喜欢”扬起时,秋风扑过,浩荡的合欢花绒漫天而起,几乎刮得迷乱了少年的眼睛。

那一刻,他看不清花绒浓雾对面的人与事物,却清晰地听到一声河面冰凌被上流汩汩江水冲得泠泠崩裂的声响。

他似是被寒凉的碎冰激到,陌生感令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但除了缀着花绒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少年的面上并没有明显的波澜。

而窗棂内,阿柿的话还在继续。

“……可是,我也清楚,我没有家世,不通斐然诗文,长得也不好看。前世,若不是陆小郎君中毒,身渐枯萎,我根本就不配待在他的身边。”

说着这话的小娘子,眼睛里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但却还是很努力地在笑。

“这一世,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生在了刚刚逃跑、还没有被追兵发现的路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暗自发誓,即便此生我同他再也没有缘分,我也一定要保护陆小郎君,绝不让他再重蹈前世的苦难!”

她认真地说:“他是这世间最好的小郎君。他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平安顺遂,长命百年。”

但说到这儿,小姑娘却像是用光了力气,再也没办法那样懂事明达地笑了。

“可是,窦大娘,我还是好难过啊。我明明曾经同他那般好……”

她垂下眼睛,手也渐渐攥了起来。

“今天,当他冷着脸用刀柄对着我时,我竟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我在想,我重生到底为了什么呢?我救了他,却再也没办法得到他了……”

她抬起垂泪的眼睛,掏心掏肺地,丝毫不在窦大娘的面前隐藏她小女孩“阴暗”的任性和自私。

“我知道我这样又恶毒又难看,可我遏制不住……”

她说着居然还自己生起了气。

“我刚才在来这儿的马车上,不小心用了跟上一世同他相处的方式,结果陆云门就皱眉毛了。”

她气得连陆小郎君也不叫了!

“我又不是做坏事,我也是为他好。以前不管是叫他陆七还是陆云门,他都只会对我笑,结果现在他却只会对我皱眉毛!”

她停了停,瘪起了嘴巴。

“可我知道,他这样做并没有错,他又没有和我一样的记忆,当然只会我把当成一个陌生人。这样一想,我更难过了……”

小姑娘委屈地泫然欲泣,窦大娘却笑了。

她是真的觉得,阿柿上一世应该的确同她十分亲厚。

若不是把她当做了极亲近的人,这般私密的话,她怎么会对她讲呢。

窦大娘肯定地对阿柿笑道:“这有什么恶毒?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着,她的眼睛望向窗外,“谁要是因为你刚才的这段话怪你,我第一个不许!”

见窦大娘的视线转移得那样明显,阿柿便顺着她的目光转过了头。

在看到花树下站着的陆小郎君时,她满是泪花的杏眼顿时瞪圆了。

接着,她眨了眨眼,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一张脸生动地写满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应该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吧?”,心虚得简直就像只偷油被猫抓了个正着的小耗子。

仔细地观察着陆云门,见少年始终不露神色,阿柿想了想,求救般地扭头望向窦大娘。

窦大娘果然如她所想,马上直爽地笑起来。

她走到窗棂前,将阿柿挡在身后,边两手慢慢合窗,边对着窗外的两人笑道:“小娘子还未梳妆完,二位还是先去客堂,耐心等着吧。”

——

与恩师步行至客堂,陆云门将阿柿话中提到、自己却没有详说的几件事告诉了李群青。

说着,他发现恩师正饶有兴味地看向他还系在手腕上的那张帕子。

静心惯了的小郎君少见地有些不自在。

但马上,少年就教养极佳地想到了要反省:“冲她皱眉的事,稍后我会同她道歉。不论缘由,她烘了帕子为我热手,总归对我的伤腕有好处,我不该对她冷面相待。”

而另一边,窦大娘正忙碌个不停。

她虽然出身江湖,不拘小节,但也十分爱美,喜欢妆点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