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茅草屋的主人是位道人,身着灰衣道袍,布巾束发,歪歪斜斜地簪着竹棍。下颌处蓄有胡须半尺,是花白的颜色,沾了雨水,胡乱拧成了几绺,颇有不修边幅的随性恣意。

他在湿溜溜的地面来回撵着老母鸡,突然捂嘴重重打了个喷嚏,扭过头看向篱笆外,惊得往后连退了两步。

楚郢做礼,“冒昧拜访前辈,晚辈失礼。”

道人支了支腿,恍然惊奇,一路前去,拉开门来。

他左看看右看看,将人拽进来,指着屋里的木椅子,又挠了挠后脑勺,“坐吧,坐吧,我可没什么招待客人的。”

说着便去取了两碗晨时新打的山泉水,搁在四角方桌上。

道人看罢良久,挤着脸,皱成一团,问道:“上门拜访?你认得我啊?”

楚郢端正了身子,道:“是,曾从某些人的话里听说一二。”

道人也不大深究他所言的某人是何方人物,只乐哈哈道:“不容易,不容易,认得我的人可少得很。”

言语稍顿,又虚了虚眼,“不过啊,我看年轻人你这面相……有点儿眼熟。”他点着手指算了算,哎哟一声,大呼道:“我俩有缘,这缘分算起来好像还不小嘞。”

道人不待他作何反应,便一拍桌子,“既然有缘,你且说来吧,此番所谓何事?”

楚郢面容沉静,回说了失忆之事。

道人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失忆是病,伤了头吧,这得找大夫啊。”

楚郢摇头,“不成。”

自当年在兰昉城始,他看过大夫无数,并非外伤所致,似也无内伤,皆找不到病由。盖因如此,后来便渐渐放弃,全由着去了。

他顿了顿,“前辈知道……裴中钰吗?”

道人眯着眼,拍着额头半晌,慢悠悠钻进左侧的小屋里,在箱子里一堆发霉的书里翻来翻去,总算翻出一竹简来。

他边看边往外走,念道:“我记着,我记着呢,看,大晋和盛年间,裴家的小子来过我的。他叫我帮忙……帮忙,对,帮忙找他媳妇儿。”

道人说着一拍手,又腾腾地往里跑,又扎在书堆子里翻了半天,摸出一份信笺来,递给楚郢道:“没记错没记错,你看,你看,这还是当年他和他媳妇儿成亲送来的请柬。”

请柬红封,染了花汁,久经岁月,也不知怎么放置的,仍是完完整整,连里头的字迹都没一丝褪淡。

楚郢看着上方的名姓,突地抬头,指着那裴中钰的字,道:“这是我。”

道人已经看完了他用来记事的竹简,往桌上一放,“不是你,难不成还是我这糟老头子?”

楚郢蹙眉,“可我忘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老天爷也不能总偏爱一人吧。”

道人肩头稍放低了两分,视线越过敞开的木门,远望着这浓浓翠翠的一方密林。

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只不过,有的人幸运,得大于失。有的人不幸,失大于得。

只要身在这俗世,总是免不了的,他也一样。

楚郢默然,片刻道:“前辈……有办法吗?”

道人捋着胡须笑笑,“为什么一定要恢复记忆,你既知道裴中钰,想必已经找到人了,定然也已经相认了,一切顺利……何必麻烦多此一举。”

楚郢轻声道:“不一样,前辈。”

对他来说,从兰昉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这一段漫长而又孤独的经历,所造就的如今,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更别说他还重来了一世。

而对她来说,从骤变的态度始,至今也不过两月而已。

如果没有记忆共通,这中间隔得太远,认知的相差也太大了。

他不知所措,她更难受。

道人抻直手,打着哈欠,“行吧,行吧,反正也简单。”

他这样说便是答应了,楚郢起身,作揖道谢。

道人笑着走出去,正看见天边挂着一道雨后彩虹,甩着头一晃,山中不知岁月深,这一晃外头竟已过这么多年了吗?

他摸出小刀来,在竹简上刻了字:靖,兴平十九年,八月末……

从晋和盛一直到如今,这事儿可算是了了。

…………

要说京里近些日子街头巷尾言说得最热闹的事是什么,不是明衷皇帝寿宴,不是东柏街宋家嫁进去的那位卫三小姐又闹腾着回了娘家,也不是悦来馆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样。

而是这正安书院办女学的大事儿。

国师是谁啊?不知道,深居简出的,他们这老百姓也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对其尊崇。

大地动的事儿,那救的可是命啊,听说还是神医,更是不得了的,若能跟在国师身边学个一二分本事,这日后还愁个什么?

老百姓心思简单,不比高门大户里尽是些弯弯绕绕的。

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踊跃报名了,进不进得去另说,但怎么得也可以去试试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