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苏九久回来了,她给锦绣带了一包南方的梅子。她们在宽巷子沿墙边的茶摊喝茶,两杯菊花茶不过二十块钱,茶杯有缺口,也不屑去计较,轻轻地把它转到另一边就好。她讲她去了一个小镇,那小镇叫海门,从成都坐飞机到汕头,出了机场还得坐一个半小时的巴士到那里。听人说那里有海。有海的地方很多,她只想去人少的,可以清清静静地听海的浪声。这个说法锦绣不太信,她以为她是文艺片里的女主角?净做些无厘头的事情还以为是充满了诗意。一定是有情人在那边,不然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疯了差不多。苏九久告诉她,当地的人说,海的颜色是根据天气的变化而变化的,那天她去的时候飘着雨,海水有些涨潮,死灰死灰的蓝,一望无际,却如一条宽广的河,突有安身立命的想法。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当妈妈了,锦绣。”锦绣刚把一颗梅子送进嘴里,梅子被制成梅干,榨干了水分蘸着白糖,白糖一直往下掉,掉到她祖母绿的棉布裙上,她用手牵起裙子的两边抖抖,听她这么一说,手把裙子一攥紧提到胸口上,大叫道:“我的天,你未婚生子,以后能上户口么?”苏九久倒是没想那么多,说:“应该能吧,说捡来的还不行么?”锦绣说:“你得想清楚啊,这事情非同小可。生了孩子的女人不值钱。”苏九久觉得锦绣太过于实现,这本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要用唯心主义的思考方式去设想与判断,不过这又与她最初的观点相悖,她一直就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一遇到大事情,就比锦绣现实多了。她说:“迟早也要当妈妈的,早当早解脱。”锦绣说:“那个人知道么?”苏九久仰着头,虚眯着眼,迎着午后沉淀的阳光,生出四月的困顿,眼睛眨慢一些,就有可能睡过去。她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锦绣觉得她疯了,把声音提高八度,说:“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生养一个孩子?淡定姐你这次真的太不淡定了。”苏九久放下头,看她,那目光里的坚定竟然让锦绣心虚,苏九久说:“锦绣,其实,你一次都没爱过。”锦绣一怔,说:“你又了解我了。”苏九久说:“你只爱你自己锦绣,你只爱你爱着的感觉。”她用手支着头,说:“其实你比我更加不安于世。你渴望得到爱情,又不希望长久,一旦长久,热情会冷却,你受不了冷却,所以你必须在冷却之前离开。你为此而痛苦万分,度日如年,夜不能寐,随时都要哭出来假装打哈欠来掩饰无穷无尽的眼泪,它们都给你带来伤痕,这些伤痕是你的荣誉勋章,不断用以证明你的多情无畏,男人看见了,都会心疼地吻你的伤口,并不以为,你是天生的疤痕型皮肤。”锦绣反驳她道:“你知道,都是那些男人离开的我。”苏九久说:“是你逼他们离开你的。你知道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对他们太好,你偏对他们好得离谱,一副要为他们赴汤蹈火奉献青春的样子,把他们吓坏了。”锦绣不服气,说:“对他们好,也有错。”苏九久说:“你有病你知道吗锦绣?”锦绣阴沉着脸看她,她把脸凑拢了些,说:“你已经这样的姿势很久了,旁边的男人都在看你。”锦绣扭过头,果然大家都在对她议论纷纷,她把裙子提得太起来,整片大腿都露在外面,软塌塌地在椅子上散开,像案板上的肉,不具任何诱惑性。苏九久看她怏怏地放下裙子,憋着笑说:“锦绣你有强迫症。我也有,他一天不爱我,我的内心就一天不得安宁。像张爱玲小说里面写的,‘乔琪一天不爱她,她一天在他的掌控之下’。”锦绣舒缓开脸色,这说法她倒能欣然接受,强迫症,抑郁症,孤独症,歇斯底里症,如今都成了时尚的宠儿和文艺女的标签。她跟受了表扬似的,抑制着内心的快乐,说:“也许吧。爱情绝症啊!”苏九久说:“你和我都介与‘理性’与‘感性’之间,以前我们都低估了自己, 不卑不亢地在夹缝中生存是我们的本事,塞格林是你的偶像不是吗?那你一定记得他的某一句话,那是写给我们俩的。”锦绣说:“你现在又成了心理学家了,百变女郎苏九久。”
锦绣一直在等张正勋的电话,一连三天,他如同消失了一般。锦绣有些拗不住,怕自己主动与他联系,把他的电话从手机里删掉,还清除了所有的通话记录。她觉得他们现在走到了一个关卡,过不过得去是一码事,另一码事是——这次的输赢将决定着他们在今后的恋爱中的地位。谁主动,谁就输了。苏九久安心养胎,足不出户,需要什么就给锦绣打电话,锦绣给她送过去。其实锦绣真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