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印象里的天子,并不是任由旁人威胁自己地位的人——无论是当年的先太子逼宫,还是后来的晋王兵变,天子看似颇为被动,命悬一线,可实际上,无论是政权还是兵权,仍掌握在他的手中。

天子一十六岁从先帝手中谋夺皇位,几十年的大权独揽,让他原本便极为敏锐的政治嗅觉更加敏锐。

他不可能是甚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让楚王将自己逼入绝境。

可他若是知晓楚王的心思,又怎会对楚王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调整兵力分布,让楚王无法行动,将楚王弑君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么?

未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太反常了。

这完全不是醉心玩弄帝王权术的天子的性格。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冷月孤寂,斜斜在镂空窗台上印下如霜色一般的月光。

未央披衣而起,手指撩开垂在床畔处的纱幔。

天气略微有些冷时,萧府便早早地烧起了火龙,屋里又铺的有厚厚的地毯,未央赤脚走在地毯上。

守夜的从夏听到动静,揉了揉眼,含糊问道:“姑娘,您可是要喝水?”

未央摇了摇头,问道:“木槿呢?”

她这些丫鬟里,从夏心直口快,心无城府,并不是一个能与她商讨重要事情的好选择,从霜做事稳妥,但沉默寡言,事不关己不开口,纵然问她甚么事,她也是点头摇头的,给不了她甚么好主意。

木槿便不同了,木槿年龄大些,又是女官出身,对于朝政之事颇为敏感,时常能让困顿中的她恍然大悟。

如今她对楚王意图弑君之举颇为心忧,从夏是直性子,从霜一切只听她的,她身边能替她分忧的,唯有木槿一人而已。

未央道:“叫木槿过来,我有事要问她。”

从夏打了一个哈欠,道:“姑娘,您莫是睡糊涂了不成?侯爷的病时好时坏的,您不放心外面的医官,特意打发了木槿日夜守着侯爷。”

“木槿现在在侯爷那里呢。”

说话间,从夏从软塌上起了身,点燃矮桌上的六角琉璃灯,披衣捧着灯,来到未央身边,说道:“您有甚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侯爷的病来得蹊跷,身边离不了人,这又是大半夜的,何苦让木槿回来?”

“罢了。”

未央坐回床榻上,揉了揉眉心。

她的那些心事,若与从夏说了,只怕明日萧府上下便都知晓了楚王要弑君的事情。

从夏甚么都好,嘴上没个把门的毛病,委实叫人头疼。

从夏撇了撇嘴,道:“自从木槿跟了姑娘,姑娘便只与木槿好,把我和从霜抛在脑后。我与从霜自小跟着姑娘,如今倒连木槿都比不上了。”

“你呀,心眼比针眼都小。”

未央笑着揉了揉从夏的发,道:“不过是做了个噩梦,醒来想问问木槿,爷爷的病情如何了。”

“等侯爷的病好了,木槿回到咱们的院子,我便向她讨教讨教医术,日后也能为姑娘分忧。”

听未央不过是想问镇南侯的病情,从夏涌上心头的醋意一扫而光,连忙向未央保证道:“我这般聪明,很快便能出师的。”

从夏是个话篓子,一旦开口,便再也止不住了。

未央担心明日的祭祖之事,并无睡意,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从夏说着话。

二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睡在外间的辛夷,辛夷忙起身,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笑着问道:“夜色这般深了,姑娘怎还不休息?明日可是天家祭祖大典,姑娘是镇南侯的后人,是要跟着公主县主们祭拜天家祖宗的。”

说话间,她走到未央身边,看了又看未央略显苍白的脸色,笑了一下,道:“姑娘熬了夜,明日怕是要多用粉了。”

从夏听到她的话,连忙向未央看去。

果不其然,未央眼下略带乌青,睫毛虽然长而卷翘,可眼底的疲惫之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从夏有些内疚,道:“都怪我,与姑娘说话忘了时间。”

“姑娘快些睡吧。”

从夏起身,将未央的床榻从新铺了铺,又将熏香炉里点上安身静心的熏香,一叠声地催促着未央去休息。

未央只好重新躺在床榻上。

然而就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她忽而瞥到辛夷脖颈处挂着的首饰微微漏出了些。

那是一个飞鱼形状的配饰,颜色是古铜色,不大精致。

烛火昏黄,未央怔了怔。

这个东西,她似乎在哪见过。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到过。

未央又看了一眼飞鱼配饰。

辛夷低下头,撞上未央探究的目光,她笑了笑,将飞鱼往领口处塞了塞。

许是因为她出身贫苦,生活艰难,她的手并不是木槿从夏她们的保养得颇好的柔若无骨,她的指腹略带薄茧,似乎是自幼做针线活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