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女人(第2/17页)

她看着车窗外冷笑,不说话。不过,去他家也好,她借此机会勘测一下这个男人最起码的居住条件。有房?那是什么样的房。看一间屋子的格调简直就是看男人里面穿的内衣,最能切到核里去。最重要的是,看看他有没有藏着什么怪癖。

因为她知道,最不可征服的不是别的,是一个人身上的怪癖。

其实她对男人的要求很简单,他只要具备一切典型的男性特征,没有变态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反感女人,不讨厌身体和气味,不离群索居,不拒绝美食和手淫,不假装厌恶钱财与名誉,不盲目乐观也不无故悲观,不迷恋爱情也不否认爱的存在——他最好正常到如同艾滋病病毒一样不可战胜。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正常男人。可是她到三十一岁的时候还是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她三十一岁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三十一岁的博士,准确地说,是个三十一岁的女博士。在她的相亲史中,最悲惨的莫过于向男人隐瞒自己的学历,说自己是本科毕业。在婚猎市场上,她基本上处于弱势群体,后来自己觉悟了揭竿而起。但本质上,其实还是弱势群体。相亲男们惧女博士胜如惧虎。

李湛云喝了一口茶,咕咚一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听起来竟像什么东西落到了井里的回声。她知道了,他现在有些紧张。这让她有些高兴,就像是看着对手自己像雪一样先融化了。当他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知道,他要开口了。她不看他,只盯着那尾鱼看。她杯子里的那团绿衬着这点游移的红,有些触目。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不避开。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被看的。她又在脑子里把身上的衣服细节回顾了一下,没有漏洞,绝对经得起推敲,每一处细节她都是不动声色地准备好的。和每一个男人约会前她都有要奔赴战场的感觉,紧张、恐惧、激动、热血沸腾,随时准备着干掉对方和被对方干掉。

还有,很深很深的厌倦。

所有约会的男人都像镜子,她从里面照出了他们要什么样的女人。他们不要一个博士,女博士,女人是用来给男人做饭洗衣上床的,不是让她每天在一个男人面前摆弄学问和人生观价值观的。过完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狠下决心把那叫爱情的东西进行了抽筋剥皮,砍去了所有的繁文缛节,最后告诉自己剩下的一点核,爱情不过是使人软弱,使人充满占有欲望,变得不可理喻,最终靠低级的肉体关系结为契约,彻底失去自由的东西。那么为什么还一定要爱情?

孤单不起?那就找个人结婚。三十岁以前对爱情有过的所有正常的期望这时不过已是劫后余生。将温暖着她三十岁以后的所有孤寂岁月。

李湛云是唯一一个和她约会到三次的男人,这使她对他有些感激。同时她又在警惕地想,一个三十四岁的外科医生为什么一直不结婚?他有女人吗?他没有女人吗?有女人可怕,没有女人更可怕,那说明他有某一种严重的怪癖。比如,厌恶性或者厌恶女人。

在李湛云开口之前,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她决定这次不能失手。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像奔赴战场一样去屡次相亲,所以这次她一再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卖弄思想和学问,她在这条壕沟里已经栽倒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千万不能再重犯了。她不想让自己像一幅过了时的名贵油画一样挂在墙上,男人们只是驻足看看就走了,等着她自己发黄发脆腐烂。李湛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知道做外科医生是很忙的,你会做家务吗?

她简直有些惊慌。第一次有个男人张口就和她讨论做家务问题。完全无视她是个化学博士。她有些淡淡地受辱,他和别的所有的男人是不一样,但却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上,只不过是在跷跷板的这头和那头。都会掉下去。她回答,会,但要看我愿不愿意做。她为她的挑衅感到得意而恐惧,她不能让他看轻了她,却也不愿意让他仰视她。她喝了口茶,不安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可是他居然没有反应。

他也喝了一口茶,她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了,她等着。他眼睛看着鱼缸说了一句,咱们这是第几次见面了?哦,第三次了,我这人记性不是太好。都三次了,哦,是这样的,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你能不能接受,嗯,另外一个成员和我们一起生活?

向琳也抿了一口茶。她只用茶湿润了一下嘴唇便放下了杯子,杯子挨着桌子,清脆的一声。像枚棋子走出去了。这茶杯在他们两个手里轮流被使用着,就像一件道具。这喝茶的当儿里,她想,另外的成员?什么意思?一个多病的老母亲?一个残疾的兄弟?一条独自能占掉半张床的金毛狗?总不会是他已经有个私生子吧?让她直接过来做继母?这时他像看穿她一样突然说了句,你不用想太多,我这人是有洁癖的,你知道的,很多医生都有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