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女人(第3/17页)
她笑,心里却想,他为什么问她这样的问题?这屋子里除了桌子上这尾鱼,并没有看到什么活物,这是个什么样的成员?他居然敢在见她第三次的时候就提出这样的问题,换个女人他也敢吗?他拿捏着她,她就是再装得不动声色,不着痕迹,他还是从她每一次都要换条新裙子就看出来了,她在乎和他的每一次见面。她每一次其实都是隆重登场。他看出了她急于想结婚。像黄昏菜市场上急于出手的剩菜,到明天早晨就更不好卖了。他拿稳了她的心思才敢问她这样的问题吧?
女人待价而沽,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竭力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我可以知道是什么样的成员吗?他突然有些微微烦躁的样子,开了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却把声音调到了最小。电视里也有两个人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就像两尾鱼在水里呼吸一样。她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偷偷看着他的侧面,他呆呆盯着电视却突然开口了,就是,亲人吧,需要照顾的亲人。你不要觉得我唐突,我是觉得,你这样的知识女性理解力和包容力肯定是比较高的。换个女人我还未必和她说这些。
他告诉她我是看得起你。
这话像一剂镇痛药贴到了她身上,使她暂时有了些微微的舒服。借着这微醺般的舒服,她脱口说了一句,谁没有个需要被照顾的亲人,在一起生活也是很正常的。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扭头对她笑了一下。客厅里昏暗的光线抹到他脸上,使他看起来突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变温和了。那笑容是一种得了胜的笑,宽大温和,他就知道她不会拒绝?她忽然又是踩了圈套的感觉,顿时有些微微地想落泪。
他迅速地像剖析一个外科手术一样剖析着她,他又说话了,你知道,如果我们现在想结婚都是真的需要结婚了,你是,我也是,所以把该说的先说了会对我们以后有好处的,你觉得呢?他把太极推给了她。她不说话,却想,他虽然这样地直接,但也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想结婚的。他可能只是太务实了吧,先把利害关系赤裸裸地摆出来也未必不好,这些利害关系难道现在不碰它,以后它就会自生自灭了吗?就是在最幽暗的地方,还不是要自顾自地长大成人。对她这样的大龄女青年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想到这,她像是自己和自己打完了一仗,又像是摸黑赶了很长一段夜路,身心疲惫,心里却是多少平衡了些。接下来她问了他一些简单到弱智的医学问题,他宽容地看着她,很详细地给她做了解答,她则安静耐心地坐在那里,像听教授做讲座一样听他说话,并竭力做出一脸的迷茫状。最后连脸和目光都累了。她要送给他成就感。
突然,他看了看表,说,不早了,走,我送你回去。她有些懊恼,这样的话怎么能被他先说出来?就像是她赖着不想走,却硬是被赶走了一样。话先说出来让她连个还手之力也没有。他开车把她送到门口,然后两个人在车里礼节性地道别,她下了车,知道他在车里看着自己,就在步子里加了些袅娜,走到了楼下。上了楼,他的眼睛从她背后消失了。进了家知道背后没有眼睛看着她了,她才周身坍塌下来,把自己摊到床上,开始反省,这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是两个人看默片一样看着电视屏幕发了会儿呆,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过了几招。还有就是,见三次了,他对她都没有任何暗示性的动作,比如碰到她的手。这正常吗?她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急着让一个男人去碰她的手,好让她踏实地觉得,他对自己还是有兴趣的?
原来她已经开始相信,真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因为喜欢上一个女人的灵魂再去喜欢她的身体。
这种相信简直是一种耻辱。
可是到他下一次约她的时候,她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并提前一个小时开始化妆选衣服。她需要结婚,需要从这租来的房子里搬出去。这一次,他们把战场从客厅搬到了厨房。厨房比客厅要有烟火气,也算是他对她的慈悲吧。她看到他所有如同手术器械般银光闪闪的餐具时,又是一阵忍不住的惊异。她在那一瞬间甚至怀疑他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在帮他做这些事情。他拿手术刀的身体里寄宿着一个女人。这种想法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但他看起来很正常,正在灯下安稳地切一棵芹菜。
他把一棵肥硕的芹菜细细地整齐地剖开,切成了一节一节的,码在了雪白的盘子里,就像在无影灯下动手术一般。这让她顿时觉得他还是个温情细心的男人。起码在他身上还没有看出太多怪癖的痕迹,或者,那些怪癖只是藏在一个瓶子里的,她一旦拔开瓶塞,它们就会钻出来长成带着獠牙的巨人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