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女人(第5/17页)

洞里有个人在黑暗中看着她。

出了洗手间,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沙发上。喝了一口水,才闲闲地拈出一句,我上次不留意把一只耳钉落在你家了,你有没有捡到过?捡到就还我吧,剩下一只怎么戴?她费力地撒着娇,一时都有些气喘吁吁。李湛云眼睛看着电视,嘴里极流利地脱口而出一句,耳钉?没见到。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是真的,因为他的语气底下是平静的,光滑的,连个骨节都没有。

不是他拿的。那么,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有一个隐形的人躲在这房间的某一个角落,卧室,客厅,厨房或者卫生间。

她仍然是刚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一动都没有动。事实上,她的全身开始发干发紧,像一株突然被抽去了水分的植物,松脆地蜷缩着。她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干枯的,有两颗牙齿粘在那里,掉不下来。她眼睛盯着电视,眼前出现的却是那点红,那点红珊瑚像钉子一样砸进她的眼睛里。她看到一只雪白的手伸过来,伸向那点红,把它放在了手里,就好像,那是一颗红痣,惊心动魄地长在那只雪白的手上。她顺着那只手向后看去,看去,却是一片模糊,一张模糊得没有五官的脸。

她想起了第一次走进这房间时那一瞬间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单身男人住的家。那种凛冽的感觉是真的。那种感觉这时候像一只手一样阴凉地触摸着她的皮肤,摸着她的身体。

她坐在沙发上开始出冷汗,开始发抖。

就在这时,李湛云开始看表了,他体内的生物钟简直像一只牧羊犬,忠实地准备着到点就把她赶走。

恐惧突然带给她一种奇怪的力气,很邪,很硬,亘在她身体最深处像一截树枝直直支撑着她。任是怎样她也坍塌不下去了。屋子里的光线半明半暗地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眼睛遮到了暗处,却把嘴唇推到了明处,她涂了口红,那嘴唇看起来就像一场火灾。他看着她的眼睛和嘴唇,她也看着他的,她就像看着一团琥珀里的影子,他的嘴唇张开了却没有再动,就那样凝固住了。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等着她说。终究是个绅士的男人。

她对他迅速一笑,干净,凛冽。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了跳水板的最尽头,就差那纵身一跳了。紧张,眩晕,但有近于嗜血的快感。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说,我,不走了,好吗?

她已经从那跳板上跃下,突然就见底了,反倒没什么了。她看着他,就像观察着化学实验室里一瓶准备发生反应的溶液。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一道影子,像拉下的百叶窗,静静的,却是从窗外也闻到了里面那恐惧的气息。不是她,那就是他在恐惧。她更加紧张地兴奋地看着他,一个瞬间都不肯落下。他开口了,住下……这个,我是觉得,我们还不是很熟悉,这个,当然,你要觉得晚了,不方便回去了,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有两张床的,你可以睡一间……你确定,住下吗?

她知道,他如果一定要拒绝她,那他们的关系从这个晚上开始也就结束了。一个女人要留宿却被男人赶走毕竟是不太光彩的,而且他如果一定要拒绝的话那分明就是一道破绽,里面露出的是一些与他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他如果不拒绝,那是因为,他还是不舍得她。

他眼睛里的恐惧静静地熄灭下去了,只留下一堆余烬明灭可见。她狠下心,踩着这余烬走过去,一直走到他面前,好的,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我睡哪间?哪间都可以?李湛云眼睛里的余烬跳了一下,他迅速指了指右边那间卧室,说,你睡这间,那间是我的卧室,哦,我睡惯了,换了房间会不习惯。向琳看着他笑,表示感谢。他说,那你洗漱吧,我先回房间去了。他好像很疲惫了,说完就向左面那间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即将跨入那扇半开的门时,他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像一个行将消失在另一个空间里的人,道别性的一眼,竟带着些苍凉的暖意,然后,他从那扇门里消失了。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贪婪地斯文扫地地仔细看着这间客厅。很简单的家具,就像一片裸露的沙滩,不足以存活什么生物。不可能是在客厅。她进了洗手间,装作洗漱的样子,故意把水哗哗打开,眼睛却紧张地盯着狭小的洗手间。虽然,那只红珊瑚耳钉就是在这里消失的,这里就像一处杀人现场,只模糊地能看到一只脚印和几滴血迹,但凶手在哪里却根本无从考据。她继续侦查,装作找水喝,去了厨房。在那扇雕着荷花的玻璃后面,她又一次看着所有如医疗器械般闪亮发光的厨具,觉得空气中分明站着另外一个人,一定是个女人。这么干净的厨具,她不信出自一个男人之手,即使他是个有洁癖的外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