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吻(第4/8页)
三年以后,研究生毕业,不听导师劝告,放弃了进协和医院的机会,到深圳、珠海、广州闯荡。后又回京应聘到某企业做了管理层。不进医院的理由是分配财富不如创造财富。
五年过去了。
没有了下文。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座城市。
九四届所有见过他的女生回忆起他的时候,只说,他长得太漂亮了。
这就是彭鹃提供的全部资料,她一点一点地把它们粘贴在了一起。粘成了一副他的框架,这框架摸上去满是伤痕,那么里面那么多具体的细微的一点一滴填充起来的内容呢?摸上去又是什么样的?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她早知道的,知道了真相,就是让自己掉进去。
欲望和美德是一面镜子的两面
两任女友都是高干子女?她冷笑,果然是吃软饭的男人。可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又为什么找到自己?她不是高干子女,没钱,只是卫生厅的一个小公务员。他对她究竟有什么企图?图财,没有。图色,他的那张脸只配让别人图他,而她的脸却是平庸的。还是,真的无所图?或者他两次找高干子女被伤?他有了伤口,对生活妥协了,所以回过头找她这种最普通的女人?那她算什么?他退得不能再退的最后一站?
晚上,他们在一起,他把她揽在怀中,吻她。她知道她对他的这种吻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所以她必须要快,要先把他拦住,要先把他的所有温情拦腰截断,必须先让自己锋利起来。只有锋利的人才能不流血。她轻轻地却是坚硬地推开了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无比清晰而遥远的注视。她问了一句,打算娶我吗?
我很穷。
我知道。
我是平民阶层长大的。我知道。
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没有。
一点都没有?
没有。
她希望他流露出一点哪怕一点点的企图,她希望他含糊着结巴着遮掩着,对她的问题半推半就的,那么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一把把他推开,可以给自己理由和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牵连。可是,他用不假思索的流畅和天衣无缝的纵容把她打败了。她再没有还手之力。她的手落在他的手上,她的手指触着他手上的皮肤,就是这样细腻白净的像女人一样的皮肤却受过那么多苦?原来,她已经说服自己了,说服给自己心疼这个男人的机会。她用苛刻用刁蛮用不讲理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心疼他的机会。当她知道他过去的一瞬间,不,是在更早的时候,看到他裤子开线的时候起,她就渴望着这样的机会。于是,她必须保护自己,必须打捞自己。
她试图以他一丝一毫的破绽让自己离开得心安理得。她甚至想对他说,为什么对我就没有什么企图呢?为什么就没有呢?她摸到了他手上的老茧,过去的痕迹。她想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在铁厂里翻砂,胳膊还是细细的像芦苇。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在饭店里传菜,刷碗。在工地上抬砖头。在铁厂里,一只铁炉要出水时出了些问题,所有的人都躲到炉后,以为那是安全的,只有他一个人跑到了炉前,结果铁炉爆炸,向后裂开,躲在炉后的人无一幸免,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这是有一次睡觉前,她让他给她讲个故事,他就讲了一个别人的故事。现在她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他自己。
九死一生的男人。
她突然哭得不可抑制,哭得满脸是泪。他不劝她,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之后。她委屈,她想问,你为什么找了一个又一个高干子女?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找我?她忍住了。她是过了三十岁之后才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此之前,她不是混乱了很多年吗?在混乱中与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擦肩而过,有钱的,没钱的,俗气的,装腔作势的,没特点的,有怪癖的。却没有一个适合她。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说服自己,不顾危险地去留恋这个男人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对她有一点真。就那么一点点。
无所企图就是一点真。
人类比动物更可怕的地方在于爱
他仍是失业。她看到了他经济上的窘迫,清晰无比。
她知道这样也许不对,她还是决定这么做,给他钱。尽管他根本没有提出来过。她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她会更深地陷进去,除了精神,还有经济上的陷进去。更彻底更致命地陷。她像一个准备陷进沼泽却还在留恋着新鲜空气的人那样左顾右盼。以他的阅历为什么失业之后就一直找不到工作呢?这不正常。他是在等她的钱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之前她已经拿钱考验过他一次,因为她知道最能考验一个人的莫过于钱。那天她说她要买一件电器,缺钱,她问他借钱。理直气壮地问他借。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不多,三千。她说,够了。测试一个人,要那么多有什么意义。当时她并没有打算还他,后来她才知道,不还是因为会还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