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号 星期四

15

白色的,一团团的,柔软而蓬松的,像纱一样薄,像奶油堆成的小山。走远了,更远了,你追我赶,那些缓缓地,带着朦胧睡意移动的云。

白昼随着夜晚转凉……

气温还没有凉下来。白天最炎热的高温刚刚从峰值回落。空气甜得像蜜。它轻抚着脚趾、大腿和手臂,就像有人在用一片巨大的羽毛轻轻地刷着你的身体的轮廓。在这样的天气里,完全可以赤身裸体地躺在湖岸边一边看着天空和白云,一边等待、思念。思念和你只有几步之遥的人,在感受到他注视在你的皮肤上的目光时,莞尔一笑。

请抓住我柔弱的肩膀的思念……

空气的热度和来自体内的热度,能让一切多余的想法都消失的热度。加速的从容和放慢的匆忙,夏日无尽的流逝。那个一切都好、两个人在一起胜过一个人孤独的时刻。以为这种感觉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的想法。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这一生可以和这个人在一起。那双手可以上百次、上千次地握起。不用说话,听两个人的呼吸声寻找同步的、不被催促的平静节奏。两个人的呼吸声也可以同时加速。

可是当夏天过去,当来自北方的冷空气染黄了第一批白桦树的树叶,湖岸边的那些想法似乎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梦,别人做过的梦。

卢米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天空移向警察局大楼。透过长途客车站硕大的玻璃窗,她可以直接看到警察局大楼。这已经是她坐在长途客车站里的第三个钟头了,她在等待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么等着真是毫无意义。

她跟踪了爱丽莎的爸爸——德尔霍·瓦萨宁。德尔霍从在培尼基的家出来后,卢米就一直跟着他,冒着刺骨的严寒,一直跟到了瓦尔塔大街。然后德尔霍·瓦萨宁走进了工作单位,卢米去了对面的长途客车站蹲点监视。她不愿意到警察局大楼里面去坐着等。虽然警察局大楼里排队等候办护照的队伍是出了名的长,可是在大厅里坐上好几个小时还是容易引起怀疑。

现在,在长途客车站里,完全没有人盯着她看。她的衣着够整洁,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她也足够不起眼,过往的人擦肩而过后谁都想不起来她到这里来过。

可她还是觉得用这种方法消磨时间太不明智。德尔霍·瓦萨宁很可能会在警察局里规规矩矩地上班到下午四点,或者更晚一点的时候,然后走和他来上班的时候走的同一条路回家。她到这里来蹲点监视,实在是太疯狂了。

卢米已经在喝第四杯不加糖的咖啡了。她必须让自己保持警惕。

塑料袋里的钱。追踪爱丽莎的男人。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北极熊。

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德尔霍·瓦萨宁是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卢米对此很清楚。爱丽莎也很清楚这一点,尽管她不愿意相信她的爸爸会做出任何坏事,但她必须相信。自从爱丽莎见过那些照片后,她的脸庞似乎就变得有些灰暗。她内心里肯定有某种东西轰然坍塌。某种带着童真的信仰在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消失了,她的一部分自我认同也破裂了。

卢米知道这种感觉。她还记得在她上一年级的那个秋天,在圣诞节前的一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情景。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的女孩。这个女孩以前从来都不相信在自己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事。我不再是我了。这是她当时的想法。是的,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她感到陌生的女孩。

从前有个女孩,一个需要学习害怕的女孩。

卢米把目光移到长途客车站,让她一直盯着警察局大楼已经看累了的眼睛休息一下。这座几年前刚刚彻底翻新过的功能主义建筑真美。上午的阳光像波浪般从巨大的玻璃窗涌入。如果只看着阳光,而不注意窗外耀眼的卢米,真的会以为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卢米真想向后往长途客车站候车大厅的椅子上一靠,闭上眼睛,把周围幻想出夏天的温暖和愉悦,迎接记忆带给她的幸福和悲伤。

真是的,她到底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维沃·唐正在填晚报上的数独游戏,同时盯着警察局大楼。他真怀疑玻瑞斯·索科洛夫的神经是否正常。花大半天的时间监视正在工作的警察,好像没啥意义。不过索科洛夫认定这里面有猫腻。他想不通警察为什么没有给娜塔丽回电子邮件。娜塔丽曾经咯咯笑着说她总是还没来得及给德尔霍·瓦萨宁发电子邮件,对方就给她回复了。

听说索科洛夫又找到了直觉,他料定今天肯定会有事情发生。只要索科洛夫一找到直觉,其他人再反对也是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