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弗里曼狠狠地咒骂着她,命令她马上回到队伍里去好好待着,不许再碍事。他恶毒地警告她,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她要再这样就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既然那么爱哭,那等下就给她点苦头尝尝,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哭。

巴吞鲁日的那个农场主买到了满意的奴隶后准备离开。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兰德尔回过头来看着妈妈说:“不要哭,妈妈。我会乖的。不要哭。”我无从得知小男孩后来命运如何,但当时那一幕实在太让人心酸,若不是弗里曼气势汹汹地站在一边,我也很想痛哭一场。

就在那天晚上,搭“奥尔良”号来的人基本上都病了,症状都是头和后背剧烈疼痛。小埃米莉显然特别不舒服,哭闹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来了个医生,但他没办法确诊。他在帮我做检查时询问我有什么症状,我告诉他,我觉得可能是天花——我怀疑我们被罗伯特传染了。他觉得很有道理,决定立刻让院长过来看看。院长很快就过来了,他是个身材矮小、浅色头发的男人,别人都叫他凯尔医生。他检查之后确认,我们确实被传染了天花,这让整个围圈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凯尔医生离开后不久,我、伊莱扎、埃米莉和哈利就被塞上一辆马车送往医院。医院是位于城郊的一幢很大的白色大理石房子。我和哈利被安置在了楼上的一间病房里。我的病情很快就恶化了,连续三天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听到鲍勃过来找凯尔医生,他说弗里曼让他过来看看我们的病有没有好一点。凯尔医生让他告诉弗里曼:普莱特病得非常重,不过如果他能熬过今晚九点,就脱离危险了。

我当时以为我不能熬过这一关了。虽然明知生无可恋,但突然离死神这样近,依然让我感到非常恐惧。我曾以为,我会在家人的陪伴下离开这个人世;谁能料到,如今却要孤苦伶仃地死在举目无亲的他乡,不禁悲从中来。

医院里住了很多病人,男女老少都有。医院后面就是造棺材的地方。如果有人死了,就会敲丧钟,通知殡仪馆的人过来把尸体拉到墓地去。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经常能听到丧钟响起,宣告着一个又一个病人的死亡。不过,为我而鸣的丧钟并未响起。我熬过了危险期,逐渐开始康复。我在医院足足待了两周零两天,然后和哈利一起回到了围圈。这场大病在我脸上留下了这辈子都无法褪去的印记。我们回去之后的第二天,伊莱扎和埃米莉也回来了。我们再一次被排到了出售的队伍里,等待买主的检查。我一直盼着之前要买马车夫的那位老先生能回来,他说过他会回来买下我的。我觉得只要他买下我,我就有机会逃离这里了。遗憾的是,买主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那位老先生却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天,我们都在院子里的时候,弗里曼走了进来,命令我们到前面的房间里排好队。我们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个先生正等着我们。我将会在后面的故事里时常提到这位先生,所以有必要讲一讲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个子算高的,背有点驼,长得还不错,四五十岁的样子。他的言谈举止都很和善可亲,没有惹人厌的感觉,看起来是个好心肠的人。他走到我们边上,问了许多问题,比如会干些什么活、以前做过些什么之类;还问我们,如果他买下我们,我们是不是愿意跟他一起生活、会不会做个好仆人。

在经过一番询问和仔细检查之后,他和弗里曼开始讨论价钱。他提出花一千美元买下我、九百美元买下哈利、七百美元买下伊莱扎。弗里曼摆出了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考虑了一下后,接受了他的报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过天花,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缘故,上次弗里曼还坚持我的价格是一千五百美元,这次少了五百美元居然同意了。

伊莱扎一听到这消息,瞬间又陷入了悲痛。她经历了病痛,如今又遭遇伤痛,当时眼窝深陷、憔悴不已。当时的场景实在太过悲凉,那种伤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若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倒也是种解脱,但直到现在,只要我想起当时的场景,就悲伤不已。我曾见过母亲亲吻逝去的爱子时那种悲痛欲绝的场景;我曾见过母亲望着墓穴,听到泥土洒落棺材的闷响声时那种绝望无助的场景;但我从未见过伊莱扎和孩子分离时那种悲恸到极点、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场景。她冲出队伍,一下子冲到埃米莉跟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小女孩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灾难,本能地用手环住妈妈的脖子,小小的脑袋紧贴着妈妈的胸口。弗里曼厉声呵斥,要求她马上安静下来,但伊莱扎完全没有理睬他。弗里曼粗鲁地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起来,但伊莱扎还是紧紧地抱着孩子不肯松手。于是弗里曼一边大声咒骂一边狠狠地砸了一拳,伊莱扎踉跄着摔出去,差点跌倒。伊莱扎苦苦哀求着不要让她跟女儿分开,她的悲恸是如此让人动容!为什么不把她们一起买下呢?为什么要让她跟两个孩子都分离呢?伊莱扎哭喊着跪求那位先生:“行行好吧,老爷!求求你买埃米莉吧!没有她我什么都干不成,我会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