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生活,另一段时光(第3/8页)

我不舒服。

严重吗?

够严重的。

他揉揉自己的胡楂。如果这个房子特别合适呢?你要我一个人做决定吗?

我不相信这房子会很合适。

如果真的很合适呢?

你知道我不会搬去那儿的。

他沉下脸,看看钟,然后走了。

安娜· 爱丽斯在打第二份工,所以晚上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听着收音机里关于全国气温下降的新闻。我想淡定一点,但还是按捺不住,到九点钟的时候就把他放在我的橱柜里的东西——那些他不准我碰的东西——全都扒了出来,摊在面前。他的书,他的衣服,他的硬纸板盒子里装着的一副旧眼镜,以及他的两只破拖鞋。几百张过期彩票被卷成一小团一小团,一碰就散。还有几十张棒球卡,都是多米尼加球员,有古斯曼、费尔南德斯、阿洛乌家族等,画上的明星有用棒子击球的,有蜷身蓄力的,也有在垒线不远处防守平直球的。他留了一些脏衣服让我洗,但我一直没有工夫洗,正好今晚就把它们都摊开。裤脚翻边里和工作服袖口上的酵母气味还很重。

橱柜最上面一层有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摞薇尔塔的信,用褐色的粗橡皮筋捆起来。一共差不多是八年的信。所有信封都破旧不堪,我想他可能自己都忘了这些信还在这里。我们俩刚好上的时候,他把东西放在我这儿,过了一个月我就发现了这些信,实在抵制不住诱惑,把它们偷偷都读了。要是当初我更坚定一些,没去读就好了。

他说自己从一年前开始就不给她写信了,但这话是骗我的。每个月我把给他洗好的衣服带到他公寓时,都能发现他床底下藏着她新近寄来的信。那些信我都读了。我知道他老婆叫薇尔塔,知道她住在哪儿,也知道她在一家巧克力工厂上班。我还知道,他没有跟她提起过我。

过了这么些年,那些信变得很好看,字迹也变了——每个字母都弯弯绕,像船舵似的下垂到下一行。求你,求求你,我最亲爱的丈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在你心里还能待多久?

读完她的信,我总会感觉好一些。从这你可以看出,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

我和安娜· 爱丽斯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就告诉我,我们来美国不是来玩的。我说,你说得对,尽管我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今天,我把同样的话告诉萨曼莎,她怨气十足地盯着我。今天早上,我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她在卫生间里哭,我倒是很想让她休息一个钟头,但我们的老板可没这么心善。我让她叠床单,只见她两手直发抖,看上去好像又要哭起来似的。我观察了她好一阵子,然后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她回答,哪有一件顺心的事情?

安娜· 爱丽斯说过,美国不是个好混的地方。很多姑娘连第一年都撑不下去。

你得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来,我对萨曼莎说,这样对你有好处。

她点点头,娃娃脸上面无表情。或许她是想儿子了,或是想念孩子的父亲。或是思乡情切。说来也怪,人在家乡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它,更谈不上爱它,离家在外时却时刻挂心、魂牵梦萦。我捏捏她的胳膊,上楼去和老板打招呼,而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其他女工假装没注意到。我去卫生间找,只看见地上一团捏皱了的纸巾。我把皱纸巾展平,放到水池边上。

吃完午饭后,我还希望她能回来,告诉我们,我回来啦,刚才出去散步了。

说真的,我能有安娜· 爱丽斯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她就像个姐姐。我在美国的熟人在这儿都是形单影只;他们挤在公寓里。他们很冷,很孤独,很憔悴。我见过电话亭前排的长队,还有口袋里揣着钢镚儿、兜售偷来的电话卡的小贩们。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孤独得要死。那时候我和另外九个女人合住,楼下有个酒吧。夜间酒吧里传来喊叫声和酒瓶砸碎的声音,吵得人无法入眠。我的大部分室友经常为了谁欠谁的什么东西,或者谁偷了别人的钱而争斗不休。我手里有点钱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妈。在电话另一端,街坊邻居们把电话传来传去,轮流和我说话,就好像我是个幸运天使。那时拉蒙是我的老板,但我们还没有在一起——那是两年后的事情。那阵子他做着一个家政服务的小生意,主要是在皮斯卡特维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用批判的目光看着我。你是哪个村来的?

莫卡注。

干掉独裁者,他说,过了一会儿又问我支持哪个棒球队。

雄鹰队,我说,其实我对棒球根本不感兴趣。

老虎队注,他吼道。那是多米尼加唯一一支真正的球队。

他命令我去打扫厕所或者擦洗炉子时,用的也是这种嗓音。那时候我不喜欢他;他太傲慢,又太吵闹,所以在听见他和客户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哼小曲。但至少他没有像很多其他老板一样,一上来就要强奸你。至少他还没有那么坏。总的来讲,他不会色眯眯地乱瞅,也不会随便动手动脚。他有其他的计划,重要的计划,他是这么告诉我们的。看看他那个干劲,你就会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