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进入这片为私人所有的土地,他的各种情绪起伏争斗,不分胜负。与沿岸一带的各殖民点——争夺、作战,反复更换名称;交易权仅限于获胜一方的国家——不同,马里兰地区允许与外国市场互通有无。此举对庄园主有利,对商人更加实惠,而对掮客则最划算。这块领地完全为天主教所控制。教士在各个城镇中招摇行走;他们的教堂威胁着广场和街区;险恶的布道团会突然在土著人的村庄边出现。法律、法庭和贸易都由他们一手把持;而身着盛装、脚蹬高跟鞋的女人们坐在由十岁的黑人孩子驾着的马车里。他被天主教这种放荡、虚浮的狡猾所激怒。“要厌恶那彻头彻尾的娼妓罗马/”济贫院儿童部的全班同学都记得他们启蒙读本中的这些字句,“和她一切亵渎神明的言行/不要饮用她那遭诅咒的杯中的水/不要遵从她的教令。”但这并不是说,你不能和他们做生意,他就曾多次在和他们的交易中占足便宜,尤其是在这里,烟草和奴隶捆绑在一起,每一种货币都紧紧抓着合伙人的臂肘。由于持续不断的暴力或突然爆发的疫病,不是你垮就是我亡,给所有人都造成不便,但贷方除外。
无论多么难以掩饰,蔑视都必须被抛在一旁。前一次涉及该地产的交易是与业主的秘书坐在酒馆的凳子上进行的。如今,出于某种原因,他应邀,更确切地说是应召,到庄园主的家里去——那是一座叫朱伯里奥的庄园。一个生意人受邀和一位绅士进餐?在一个星期天?看来其中定有麻烦,他思忖着。终于,他一边拍打着蚊子,警惕着可能惊吓到坐骑的草蛇,一边打量着朱伯里奥庄园的宽大铁门,引着雷吉娜走了进去。他曾听说过这里有多么恢弘,却还是对展现在眼前的一切准备不足。蜜色石头砌就的住宅确实更像一座法庭。右首边远处,在围着庄园的铁篱之外,因雾气而变得柔和的地方,他看到一排排的住房,安静而空荡。他估摸,人们正在田里想方设法去减少霉湿天气对庄稼的糟害。怡人的烟叶气味,仿若壁炉和伺酒美妇一样,香脂般裹住了朱伯里奥庄园。小径尽头是一座小型的砖砌露天广场,广场边,一条走廊的入口傲然而立。雅各布站住了。一个男孩走过来,他有点僵硬地下了马,然后把缰绳递过去,吩咐那男孩说:
“只饮。不要喂。”
“是,先生。”那男孩应着,牵扯马转身,嘴里嘟囔着“乖小姐,乖小姐”,牵着母马走开了。
雅各布·伐尔克上了三级砖阶后又折了回来,然后转身打量这栋宅邸,啧啧称赞。两扇宽大的窗户,每扇至少有二十四个窗格,位于门的两侧。广阔的二层另有五扇窗户,以迎接在雾气上方闪耀的阳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住宅。他所认识的最富有的人们也只是用木头——而非砖——来建造房子,而且他们建的都是些钉板房,根本用不上这样高大的立柱——它们更适用于议会大厦。真够宏伟壮观的,他心想,不过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这种住房倒也易于修建。柔软的南方木材,光滑密实的石料,无须填隙堵缝,一切设计都为通风,而不必防冻。大概还有长长的门厅、客厅、卧室……造起来容易,住着舒畅,可是,上帝啊,这也太热了吧。
他摘下帽子,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汗珠。接着,他用手指摸了摸衣领,重又踏上台阶,还试用了一下刮靴刀。没等他敲,门便被一个小个子男人打开了,那人周身反差强烈:白发黑脸,年老中透着某种永恒,毕恭毕敬的同时又面带嘲讽。
“下午好,先生。”
“奥尔特加先生在等我。”雅各布越过老人头顶扫视了一眼房间。
“是的,先生。您的帽子,先生?德奥尔特加先生在等您。谢谢您,先生。这边走,先生。”
伴着响亮而又逼人的脚步声,德奥尔特加出现了。
“真够准时啊!来,雅各布。来。”他指着一间客厅说。
“您好,先生。谢谢您,先生。”雅各布一边说着,一边惊奇地打量着东道主的外衣、长袜和他那时髦的假发。裹在那套精致紧绷的装束中一定很热,但德奥尔特加的皮肤干得犹如羊皮纸,而雅各布却仍在流汗。他越来越频繁地从衣兜中掏出手帕擦汗,这状况让他窘迫不堪。
他在一张小桌旁就座,周围都是神像雕塑,关着的窗户把热腾腾的空气挡在了外面。他喝着檫木根啤酒,附和着东道主对天气的评论,并叫他不必因自己一路忍受酷热远道而来感到抱歉。一番客套之后,德奥尔特加迅速把话题转到了生意上。是因为一场灾祸,雅各布早就所说了,但他还是带着一点儿同情,礼貌地倾听着眼前这位当事人兼债务人口中的说法。德奥尔特加的船已在离岸一海里处停了整整一个月,等候一艘本应很快到来的船以把损失的一切重新补上。三分之一的货物染上了斑疹伤寒。由于抛尸地点离海湾太近,被代表业主利益的治安官罚了五千磅重的烟草;他们被迫打捞尸体——当然只是那些能找到的(德奥尔特加说,他们使用了长矛和兜网,光是买这些工具就花了两英镑六先令)——并奉命将其火化或埋葬。他只好把尸体堆在两辆载货马车(又花了六先令)上,运到低洼地,交由海草和短吻鳄代为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