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决斗(第2/2页)
农民在我隔壁桌,裹着毛皮长袍的身子背对我坐下,叫了威士忌。狗皮的花纹呈斑点状。这个农民的出现,令我这张桌子的狂热暂时退烧。我对自己已喝了六瓶酒开始感到后悔。我想醉得更厉害,我想更夸大今晚的欢喜。但我只能再喝四瓶,那样不够。不够啊,偷吧,偷这个人的威士忌吧。女服务生们肯定会认为我不是为钱而偷,而是预言者特有的突兀玩笑,反而会为我喝彩吧。这个农民,也会当作醉汉的恶作剧报以苦笑吧。偷吧!我伸出手,拿起邻桌那杯威士忌,慢条斯理地喝光。无人喝彩,鸦雀无声,农民朝我起立。出去!他说完,自己已朝入口走去,我也嬉皮笑脸尾随农民走去。经过金色镜框镶嵌的镜子时倏然一瞥,我是个从容不迫的美男子。镜子深处,沉落一尺宽、二尺长的笑脸。我找回心灵的平静。充满自信,猛然挥开细棉布帘。
以黄色罗马拼音字体写着“THE HIMAWARI”(向日葵)的方形门灯下,我们驻足。四名女服务生,在昏暗的门口浮现四张白脸。
我们展开以下的争论。
——你别太瞧不起人。
——我没有瞧不起人,我是在撒娇。有什么关系。
——我是农民。被人撒娇,会很火大。
我重新审视农民的脸:头发理得很短的小脑袋、稀疏的眉毛、单眼皮、三白眼、青黑的皮肤。身材的确比我矮了五寸。我纯粹只想插科打诨。
——我想喝威士忌,因为看起来很好喝。
——我也想喝,我舍不得威士忌。就这么简单。
——你很诚实,很可爱。
——你跩什么,只不过是个学生,在脸上涂什么白粉。
——说到这里,我成了算命师。是预言者哟。很惊人吧。
——你少给我借酒装疯,乖乖跪下道歉。
——要理解我最需要的是勇气。这句话说得真好。我是弗里德里希·尼采。
我急躁地等着女服务生们出面劝阻。可是,她们却都冷着脸等着看我挨揍。后来我果真挨揍了。右拳从旁猛然飞来,我赶紧把脖子一缩,飞到十间 (7) 之外。
原来是我的白色线帽代替我挨了那一记。我微笑,故意缓缓迈步过去捡帽子。由于天天下雪下雨,路上泥泞不堪。我蹲身,捡起沾满泥巴的帽子,顿时决定逃走。五圆省下来了。换个地方,再喝一次吧。我三步并作两步拔腿就跑。不慎滑了一跤,仰面向后摔倒,就像被踩扁的雨蛙。自己的蠢样,令我有点气恼。手套、上衣、长裤以及斗篷,全都沾了泥。我慢吞吞爬起来,抬头朝农民那边走回去。农民被女服务生团团围住,受到保护。没有任何人站在我这边。那股确信唤醒了我的凶暴。
——该我回礼了。
我冷笑着说完这句话,把手套脱下一扔,更昂贵的斗篷也被我甩到泥泞中。我对自己夸张的戏剧化台词及动作略感满足。谁快来阻止我。
农民默默脱下狗皮长袍,交给之前请我抽烟的漂亮女服务生,然后一手伸进怀中。
——别耍阴招喔。
我摆出防备的架势,如此警告。
他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笛,银笛在檐灯下反射冷光。他把银笛交给失去两个老公的中年女服务生。
农民这种优点,令我如醉如痴。这不是在小说中,是现实,我想杀了这个农民。
——出招吧!
我大叫,朝着农民的小腿以泥靴用尽全力踹过去。我要踹倒他,然后挖出那清澈的三白眼。泥靴徒然踢向空中,我察觉自己的丑陋,悲从中来。微热的拳头,命中我的左眼至大鼻子一带,眼睛喷出通红的火焰。我看着那个,假装脚下踉跄。一记巴掌,命中右耳至脸颊。我双手撑地跪在泥泞中,情急之下张口咬住农民一只腿。腿很硬。原来是路旁的白杨木桩。我趴在泥中,焦急地暗想现在正是放声大哭的时候,可是奇怪了,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