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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杰明声嘶力竭,双手掩面。他试着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霍格继续握着双手,一动也不动。
静静地倾听,斜着眼望向前方。
“每次,我帮他推轮椅、用试管喂他吃饭、帮他换尿布的时候,我都知道,下一个就是我了,可是到那时候已经没人能帮我了!”
他哽咽着,吸着鼻涕,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丢脸极了。
“抱歉,请你原谅我。我今天……真的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哪里,”霍格静静地叹了一口气,“不要紧的!”
本杰明抬起头,视线掠过远处低矮的石墙。
“不过你也知道,后来发明了抑制性药物。一开始,人们只能接受各种并发症侵袭,无助地死去,后来大家逐渐了解到,自己还是有机会活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感到羞耻、惭愧。
“这种心境的转换才是最困难的……还要接受自己死不了的事实。”
然后他沉默了。他说完了。所有感情都宣泄殆尽了。
他俩静静地坐着。夕阳早已低到不能再低,身影拉得好长、好长。霍格又清清喉咙,似乎有话要说。
“我想问一个问题,”他试着开口,“我无意冒犯,但……”
本杰明飞快地瞧了他一眼。
“没有,我没有再遇见其他人。从来没有。”
霍格倾身回到原来的坐姿,他也望向远处那道低矮的石墙,望着天空。夕阳已无意眷恋,正急速下沉。
“不,有时候就是这样。”
两人继续坐着,一语不发。
然而,霍格有话要说。
“这些年来……我都只能一个人。”
这是一句自白。这些年来。谁都看得出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可以对本杰明这么说,却无法对莎拉、哈拉德或其他任何朋友说出口。
本杰明望着他。霍格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双手,随后说道:“该走了。不然,你会赶不上火车。”
霍格和本杰明从停车场倒车出来,转向,开上大马路,将那座坟墓抛在身后。
众多墓碑中的一小块墓碑。
他的名字。绳子的长度。他所获得的时间。
他的人生。
拉斯穆斯·史达尔:1963—1989。
他们回到火车站。等待火车进站时,两人沉默地站着,凝视小吃店屋顶上那头白麋鹿许久。
本杰明心想:这座雕像竟然在这里出现。仿佛某种禁锢,甚至几近于阉割。他觉得很不自在。
“维姆兰省这一区有白麋鹿群出没。”霍格向他说明。
“我知道。拉斯穆斯曾说过。”
“这种麋鹿平常很难见到的。不过很多年以前,有那么一次,在圣诞夜那天,一只白麋鹿在科彭镇上漫步。好像魔法一样,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冲出来,盯着它瞧。”
他沉默下来,凝视着那座雕像。
“现在,它就站在那里,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静静地站着,凝视着那头白麋鹿。
“到底是该生存,还是该毁灭呢?这是挪威白麋鹿目前所面对的问题。村民都希望留它一条生路,猎人则只想置之于死地。”
《晚报新闻》刊出一篇关于瑞典维姆兰省与挪威东福尔郡史万达尔小镇附近森林里的白麋鹿的特稿,文章一开篇就开门见山地这样写道。
根据报道,这种白麋鹿“盗取村民果园中掉落的果实”。即便如此,村民们还是将它视为己出,呵护之至。
“这种麋鹿非常特别,我愿意下跪恳求,恳求狩猎协会放它们一条生路!”克里斯汀·佛斯·韩森,一位想尽办法保护白麋鹿的村民如此说道。
其他人则希望将白麋鹿赶尽杀绝。摩顿·布朗达尔是奥斯陆分子生物学研究院院长,他就认为应该猎杀白麋鹿。“在乡下看到白麋鹿可能很有趣,然而,从物种繁衍的角度来看,不应该让它们存活下去。它们是大自然错误的产物。”
几年后,《南瑞典日报》有一篇关于斯科讷省东北部欧肯尼镇一只遭猎杀的白麋鹿的文章。
在欧肯尼镇,白麋鹿生存的权利也是众人争辩不休的话题。
当地狩猎协会的会长班特·安德森就指称:“白麋鹿不管是鹿角还是性器官都发育不良,恐怕无法受孕、生育。”
协会干部班特·派生更是直接判其死刑:“白麋鹿根本不属于动物圈。”
约因厄地区狩猎保护协会的看法则与之相同:白麋鹿就是背离群体常态的个体。然而还是有部分狩猎协会认为白麋鹿很独特,不应该猎杀。
“我们从麋鹿保护观点讨论这个问题,决定让各狩猎协会自行决定是否猎杀白麋鹿。”这是班特·安德森面对《南瑞典日报》专访时所做出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