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巴斯克海岸餐厅(第2/13页)

然后她又决定不喝鸡尾酒,说道:“我们干吗不郑重地庆祝一下重逢呢?”从酒保那里,她点了一瓶路易王妃水晶香槟。即使是那些讨厌香槟的人,包括我本人,有两款香槟也是无法拒绝的:唐培里侬香槟王,以及品质更加优越的水晶香槟——后者盛在自然色的玻璃瓶里,犹似一方淡淡的火焰,冷凛的火焰,那般辣丝丝的感觉,咽下一口,却又似乎不曾咽下,而是在舌头上化作了一团蒸汽,燃烧成了一堆润湿而甘美的灰烬。

“当然啦,”艾娜说,“香槟的确有一点严重的不足:如果像其他酒那样豪饮,肚子里会积淀一股酸水,其结果是会导致永久性的口臭。真的是无药可治。记得阿图罗的口臭吗?上帝保佑他的心脏。还有科尔也喜爱香槟。上帝,我真的好怀念科尔呀,尽管最后那些年,他的确有点疯疯癫癫的。我跟你讲过科尔和那淫棍酒保的事情吗?我记不太确切他当时在什么地方工作了。他是意大利人,因此不可能是在这里或帕维侬。也许是殖民地餐厅?奇怪:他的模样在我眼前清清楚楚——一个核桃肤色的男人,脸平得很漂亮,油亮的头发,下巴最为性感——但我记不清是在哪里见到他的了。他是南意大利人,所以他们叫他迪克西,特蒂·怀特斯通就是被他搞怀孕的——比尔·怀特斯通帮她堕了胎,让人以为是他自己干的。当然这也有可能——但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境——不过,我仍然觉得说不过去,不合常理,你想想,一个医生给自己妻子堕胎。特蒂·怀特斯通并非唯一;拿情书滋润迪克西掌心的有一个队列的女孩子。科尔的手段很高明:他邀请迪克西到他寓所做客,借口说向他请教如何在一个新酒窖存储葡萄酒——科尔!他在葡萄酒方面的知识那意大利佬做梦也想不到。于是,他们同坐在那张沙发上——比利·伯德温为科尔做的那个很可爱的小山羊皮沙发,气氛很随意,然后科尔亲吻了这人的脸,迪克西咧嘴笑道:‘这将花费你五百美元,波特先生。’科尔只是笑,并捏了一把迪克西的腿。‘现在得花费你一千美元啦,波特先生。’此时,科尔意识到这比萨饼是当真的了;因此他拉开他的裤子拉链,拽出那东西,晃了晃,说:‘如果使用这个,包干价多少?’迪克西告诉他说两千美元。科尔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写了一张支票递给他。然后他说:‘奥蒂斯小姐很遗憾地说,今天她不能来吃午饭了。好了,滚蛋吧。’”

水晶香槟斟入酒杯。艾娜尝了一口。“不够冰。但是—啊……!”她又咽了一口。“我真的怀念科尔。还有霍华德·斯图吉斯。甚至海明威老爹;毕竟,他也曾在《非洲的青山》里写到过我的。还有威利叔叔。上个星期在伦敦,我去德鲁海因茨家参加一个聚会,被玛格丽特公主给缠住了。她妈妈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儿,可是那家子其余的人哪!——虽然查尔斯王子还算不错。不过总的来说,皇族那些人总是觉得,人只分为三类:有色人,白人,还有皇族。唉,我简直都要打瞌睡了,她嘤嘤嗡嗡得实在让人无聊,就在这时,她突然宣布说——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她真的不喜欢‘娘娘腔的男人’!这话实在是非同寻常,如果考虑到它出自何人之口的话[2]。还记得那个谁能得到第一个水手的笑话吗?但我只是垂下目光,很简·奥斯丁的样子,说了句:‘那样的话,小姐,我担心您晚年会非常孤独的。’她那表情哟!——我以为她可能要狠狠扁我一顿的。”

艾娜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嘲讽味道,而且跳跃得非常突然,似乎是在仓促忙乱地往前赶,以免走漏了她既想透露,又不想透露的东西。我的眼睛和耳朵游移到了别的地方。我们斜对角一张桌子上的两个客人,去年夏天我曾在南安普敦遇见过她俩,虽然那次见面并没多大意义,我也不指望他们认出我来——格洛丽亚·范德比尔特·德·西科·斯托科维斯基·吕美特·库珀,以及她儿时的好友卡洛尔·马库斯·萨洛扬·萨洛扬(她曾嫁给他两次)·马陶:这两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看上去却跟当年初入社交界那会儿在斯托克俱乐部争抢幸运气球时的模样没多大区别。

“可你能说啥呢,”马陶太太对库珀太太说,“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失去了称心的爱人,体重达两百磅,陷入神经崩溃的深渊无力自拔?我想她起码有一个月没下过床了。或者是更换过被褥了。‘莫琳’——我真是这样子给她讲的——‘莫琳,我曾经面对过的处境比你还糟糕不知多少。我记得曾经四处偷别人药柜里的安眠药,想储存起来最后把自己给打发掉。我曾经债务堆得齐腰高,身上的一分一厘都是跟别人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