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第2/3页)
她摊开双手。
“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您,”她继续说,“第一是为了不去听那些笨蛋的话(她指指舞台,那里,此刻女演员接替了男演员的嚎叫,也把两个臂肘向前突出出来);第二是因为我欠了您一笔债:昨天是您对我讲了自己的事。”
“那是因为您问了我。”萨宁说。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突然转过脸去向着他。
“难道您就不愿意了解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吗?但是我不奇怪,”她又靠到沙发背上说,“一个人准备结婚,而且是出于爱情,在决斗之后……他哪里会想到其他的事情呢?”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开始沉思,用自己阔大的然而整齐和洁白得如牛奶一般的牙齿咬啮扇子的柄。
萨宁感到他无法摆脱的那团烟雾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升起来——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和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之间的谈话是压低了声音进行的,几乎是窃窃私语——而这尤其使他生气和不安……
这一切到什么时候才会了结呢?
脆弱的人们永远不会主动去了结它——老是等待着它的终结。
舞台上有人打喷嚏;这个喷嚏是作者安排到自己的剧本里作为“喜剧因素”的;剧本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喜剧成分了,所以观众仍很满意这个情节,都笑了。
这笑声也叫萨宁生气。
他一度不知该怎么好——是生气呢还是高兴,是愁闷呢还是欢娱?唉,要是杰玛看见她的话!
“是的,这太奇怪了,”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突然又说道,“一个人向您宣布,而且语气是这样平静:‘我打算娶亲’;可是谁也不会平静地对您说:‘我打算投河去’。可是——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奇怪,真的。”
萨宁已经十分懊丧。
“区别是很大的,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那个投河的人他并不害怕:他会游泳;再则……至于婚姻结合的怪诞……如果真要说的话……”
他戛然而止,不说了。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用扇子往自己的掌心里一拍。
“说下去,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说下去——我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如果真要说的话,亲爱的太太,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波洛索娃,’——您是想这样说,‘再也想像不出比您的婚姻更奇怪的事了……对您的丈夫我可是十分了解的,而旦从小就开始了!’这就是您想说的话,您,一个会游泳的人!”
“对不起。”萨宁刚想开口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吗?”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固执地说。“来,请正面朝我看,说我讲得不对吧!”
萨宁不知道把眼睛朝哪里看好。
“好,请原谅:您说对了,既然您一定要我这么办。”他终于说。
“是这样……是这样。那么——您,一个会游泳的人,是否问过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一个女人,她既不贫穷……也不愚蠢……也不难看,产生这样奇怪的行动呢?也许您对此不感兴趣;不过反正如此。现在我不告诉您原因,等到幕间休息一结束再说。我一直担心可别有人撞进来……”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还来不及把这最后一句话说完,通外间的门真的打开了一半——于是探进一个油汗满面的红色脑袋来,它虽然还年轻,却已经掉了牙,一头平直的长发,一个挂下来的鼻子,一双蝙蝠一样的大耳朵,好事而迟钝的一双眼睛,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镜上又夹着一副夹鼻镜。这个脑袋向内扫视一遍,发现了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点点头……脑袋下面青筋嶙嶙的脖子伸得长长的。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朝着他挥动手帕。
“我不在家!IchbinnichtzuHause,HerrP……!IchbinnichtzuHause……走开,走开!”
脑袋吃了一惊,强装出一副笑容,学着它一度顶礼膜拜的李斯特的样子,用仿佛哭泣的声音说:“很好!很好!”①——然后消失了。
①原文为德文。
“这是什么人物?”
萨宁问。
“他?维斯巴顿的批评家。一个‘要笔杆儿的’或者当差的,随你怎么说。他被本地的一个商人雇佣,所以一定得样样都说好话,什么都要表示兴高采烈,可自己装了满肚子的牢骚却不敢说。我很担心:他是个惹是生非的可怕家伙;他马上会说出去,说我在戏院里。管它,反正这样了。”
乐队奏起华尔兹舞曲,幕又升起来……舞台上又开始装腔作势和隐隐啜泣。
“来,”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重新坐到沙发里,开始说,“因为您落到我手里了,只好和我坐在一起,不是享受同您的未婚妻贴近的快意……所以不要转动眼睛,也不要生气——我理解您并且已经答应放您去自由驰骋,——不过现在您得听我的自白。您想知道我最爱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