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3/6页)

与苔丝形象进行强烈对照的另一个人物是亚雷克·德伯维尔。对于这个人物,也不能像一般论者提到他时那样简单地下个定义,说他是个“肉欲主义者”“纨绔子弟”“阶级敌人”。亚雷克·德伯维尔的性格也是发展变化的,而这种发展变化正是对苔丝性格的一种烘托和间接刻画。一方面通过他来表现苔丝这一诗化形象对其他人物所产生的影响和感化,另一方面又借助于这一形象来表现苔丝性格中的疾恶如仇的一面。亚雷克·德伯维尔第一次见到苔丝的时候,他笑声淫荡、举止轻浮,从语言到行动都是“邪恶”的化身,而他在小说后半部分则经历了“弃恶从善”和再次“堕落”的过程。所以,他既作为对立面来突出苔丝的纯洁与善良,又作为感化的客体来反射苔丝形象的光彩和力度。他作为“邪恶”的化身,在第十一章苔丝受害的场景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这样一个优美的女性,像游丝一样敏感,像白雪一样纯洁。为什么偏要在她身上绘上粗野的图案,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为什么常常是粗野的把精美的占有,邪恶的男人玷污纯洁的女人……?

由此可见,哈代是用对立面烘托和对照的手法,以粗野、庸俗的形象来突出精美、纯净的诗化形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亚雷克·德伯维尔如同歌德笔下的魔鬼靡菲斯特,是“作恶造善”,他越是对苔丝行恶,就越使苔丝显现出非同寻常的力量和魅人之处。苔丝面对亚雷克的蹂躏,面对他的邪恶,面对四处流传的毁谤和流言,毫不屈从,顽强地生存着。

作者又借助于亚雷克这一形象的反复变化,来反射苔丝形象的内在光彩和威力。在苔丝这一纯洁形象遭受蹂躏之后,亚雷克为了抵消内心的罪恶感,一度成了虔诚的宗教狂。他曾对苔丝说:“你一走开,我就马上意识到,既然我有责任有愿望拯救世界上所有的人,使他们将来免遭天罚,那么,头一个该救的,就是被我严重伤害的那个女人。”可是,亚雷克心血来潮也罢,脱胎换骨也罢,在苔丝的圣洁的形象面前,他那布道的热情却被扑灭了,一见到苔丝这一诗化形象,他便不能自主了,他觉得自夏娃以来,人世间就从未出现过像苔丝那样令人发狂的嘴唇、令人发狂的眼睛!于是他彻底丢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失却了自己的意志力,拜倒在苔丝这圣洁的形象之下。亚雷克反复无常的变化,正好说明了苔丝力量的奇异与强大。他最后在沙埠被苔丝所杀,更是证明了苔丝满腔仇恨的迸泄和狂热激情的冲动。

所以,两个男主人公都以不同的方式完善了苔丝的诗化形象,展现了苔丝性格中火热的爱和强烈的恨交汇一体的特征,说明了苔丝这一形象的奇异、独特、自然、清新、圣洁以及富有激情。通过这两个男性主人公的感受,集中展现了苔丝身上所具有的女性的丰富深邃的精神世界和内心生活,也借用这两个人物对她的反应甚至他们的言语,来突出描绘了她那美丽纤巧的容颜和诗的气质。总之,苔丝这一诗化形象的典型性格和本质特征,在与两个男主人公的交往之中,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

苔丝的本质特征首先在于她的纯洁,这个形容词具有一种“自然”的属性,它具有自身的“美学特征”,是与“文明礼法中衍生而出的、纯属人为的意思”毫不相联的。[10]她代表了哈代心目中理想的妇女形象。这个生长在古老的威塞克斯土地上的乡村少女,周身洋溢着大自然儿女的清新气息,有着“大自然女儿”的优秀品德,自食其力,朴实顽强,不慕虚荣,心地善良,热爱生活,感情真挚,并且有着无私奉献的精神。在哈代的笔下,有着非常丰富的诗情的苔丝,无疑是“纯洁之美”的化身。

其次在于她的反抗性。她身上闪烁着敢于冲破旧礼教的一切束缚的反抗精神,大胆地追求和争取爱的权利,她坚忍地承受着生活对她一连串的沉重打击和世俗道德的压力,在艰难困苦之中从不乞求神灵,从不向邪恶势力屈服。如她见到亚雷克·德伯维尔皈依宗教时,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宗教骗子的罪恶与虚伪,她对亚雷克·德伯维尔说:

“你,还有你们那号人,在人世间拿我这样的人开心取乐,让我伤透了心,受够了罪,可你呢,作孽作够了,开心开够了,就想着变换花样,皈依宗教,准备着以后享天国之福了,想得多美啊!真不害臊!”

在哈代的小说中,这样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形象,是有一个系列的,如《远离尘嚣》中的芭斯希芭、《还乡》中的尤思塔西娅、《无名的裘德》中的淑等。她们都追求个性解放,蔑视传统的道德观念和宗教的伪善,可以说,是旧时代的新女性。哈代所塑造的这些妇女形象,是他“最可信、最迷人的人物形象。而苔丝则是他全部妇女形象的‘王冠’。”[11]在这一系列叛逆女性形象中,苔丝是最杰出的代表,她和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一样,都是腐朽堕落的社会道德的强烈反抗者,同时也都采用个人反抗的形式,也都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而且也都在追求中永远遭受痛苦。正因如此,托尔斯泰才特别注意哈代的这部作品,显然感觉到这位作家的天才跟他有着血缘关系,[12]高尔基也肯定地认为《苔丝》中有“列夫·托尔斯泰对哈代的影响”。[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