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理由

——《查无此人》导读

曾拜读刘小枫的《这一代人的怕和爱》,其中《记恋冬妮娅》一篇,令我印象深刻。冬妮娅没有接受保尔附有条件的爱,没有跟随保尔献身革命。“冬妮娅悲伤地凝望着闪耀的碧蓝的河流,两眼饱含着泪水”。文中描写了“文革”期间那些残酷的斗争,年轻人为了某种意识形态,放弃了自由和理性,举起枪口对准自己的朋友、同学、爱人……对于所谓的“革命者”来说,“在诸多革命中,许许多多‘这一个’年轻身体的腐臭不足以让人惊怵,陈示许许多多的‘这一个’青春尸体,不过为了革命的教育目的:这是个体为认同‘人民’必须支付的代价。”结尾引用了法国作曲家Ropartz的话:Qui nous dira la ralson devivre?(谁会告诉我们活着的理由?)

吾师张霖女士新近翻译了这部小说《查无此人》。小说由美国女作家凯瑟琳·克菜斯曼·泰勒发表于1938年9月,最早向美国公众揭露了德国纳粹思想的毒害。书中的两位主人公——马丁和麦克斯,在面对纳粹做出抉择时,对于“活着的理由”这个问题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关于小说本身

小说采用书信体这种文体。书信体是一种古老的小说文体,以主人公之间的书信作为基本结构格局来推动整个故事发展,著名的书信体小说有人们熟知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作者可以通过不同人的书信来对同一事件进行记录、描述以表达多种观点。曾有学者提出,如果将小说根据虚构世界与真实世界之间的距离进行排列的话,那么,其中距离最大的当属神话和史诗,距离最小的便是书信体小说。采用书信体能够让小说写起来很生动,读者仿佛与叙述者对话一般,具有强烈的代入感。在这部小说中,叙述者是准呢?小说叙事学认为,作为一部已经完成的作品,即文本而言,作家是被划在其外的。我们在作品中听到的和感受到的是属于叙述者的,而不是作家本人。《查无此人》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叙述的,作家所操纵的“我”并没有出现在叙述层面,主人公麦克斯和马丁处于同等地位,都是故事层中的叙述者。小说文本存在两个叙述者,这两个叙述者又构成了两个叙述层次,进而使整个叙述结构丰厚起来,具有了深度。

美式冷幽默

传统意义上,我们认为英式幽默冷、美式幽默热。其实也不尽然。美式幽默也有冷的一面。有一部玛丽莲·梦露主演的老片《热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在影片末尾,当男扮女装的杰瑞对着“情郎”奥斯古说:“奥斯古,我们不能结婚,我不是天生金发。”奥斯古答道:“我不在乎。”杰瑞无奈道:“我的过去不堪回首,我跟萨克斯乐手同居了三年。”奥斯古答:“没关系。”杰瑞说:“我们不会有孩子。”奥斯古答:“我们可以领养。”最后,杰瑞绝望地道出真相:“我是男的。”没想到奥斯古竟淡定地说:“哦,没有人是完美的。”影片戛然而止,让人捧腹的同时又富有哲理。

《查无此人》的作者凯瑟琳也偏爱这种美式冷幽默。比如,麦克斯半蒙半骗地哄得弗莱施曼老太太买丑不忍睹的圣母像。他先是对她的“识货的敏锐眼光”表现得很惊讶,然后吞吞吐吐不说价格,直到她怀疑还有其他主顾时,麦克斯赶紧提到了一个不怎么体面的人,老太太不明就里,急急写下支票。老太太自以为占了便宜、抢了先机,实则被人算计了,最后脸上还带着狡猾的微笑。“狡猾”二字把老太太那种滑稽可笑的性格刻画得入木三分。再比如,提到格丽赛尔,马丁这样描述她:“正如任何一个男人所见,她是为奢华而生的,是为奉献而生的……她深色的眼睛里藏着温柔而勇敢的灵魂,也有钢铁一般坚强和非常大胆的东西。她是一个不会轻易行事,也不会轻易付出的女人。”句中充满了相互矛盾的词语,明明再三保证,已将昔日恋情放下,仍掩不住惆怅。再看,麦克斯自嘲自己的生活:“你在德国,住着乡间大宅,在艾尔莎的亲戚面前炫富;我在美国,得意扬扬,用花言巧语骗一位老眼昏花的妇人买些丑陋不堪的作品。这就是两个四十岁男人的人生巅峰时刻!”如此自我解嘲,令人大笑之余,一声叹息。

从这二人的通信中,有多年的情谊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不难看出,二人都是有教养有知识且热心肠的人,哪怕为了生计不免耍些商业小手腕,却仍是对生活有思考有追求的思想健全的人。更何况,他们谈起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都心有余悸,深知和平来之不易。这样的人怎么会因纳粹思想而再造悲剧?

两个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