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5页)

“什么法庭?”露西尔问。

“兼管未成年人监护事项的特种法庭。法官,你知道。”

“那么,假如法官真的把他们带走,会怎么安置他们呢?”

“哦,把他们送去某个地方。我想是农场或什么吧。”

那是露西尔和我头一回听说政府关心儿童的康乐,这引起我们的警觉。西尔维借着梳妆台上的烛光,翻动、分拣她那沓纸牌,绝对没意识到司法关注的黑影在监视我们大家,和我们自己的影子一样庞大。露西尔和我对西尔维是否会留下来依旧存疑。她长得像我们的母亲,不仅如此,她极少脱去外套,她讲的每个故事都和火车或汽车站有关。但在那以前,我们做梦也没想过有人可能会把我们从她身边带走。我幻想自己假寐,这时西尔维把我棕色的短发梳成金色的长鬈发,仔细将每个小卷垂放到枕头上。我幻想她抓着我的手,拉我跟她跳起狂野的华尔兹,经过走廊,穿过厨房、果园和没有月光的夜幕,我穿着睡衣,差点睡着。正当果园的水开始奔流,离我们而去又朝我们涌来、冲刷树干、溅在我们的脚踝上时,一位穿黑长袍的老翁会从树后走出来,夺过我的手——西尔维深受重创,哭不出来,我惊恐得忘了反抗。这样的分离,我猜,的确会加剧寂寞,让一个人在汽车站变得惹人注目。我想到,若不是有诸多其他人的存在,大部分人在车站都会惹人注目,反之,那些其他人也会一样惹人注目。那一刻,车站里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西尔维。

“你为什么没有小孩?”露西尔问。

西尔维抬起肩膀。“没有机会而已。”她说。

“你想要小孩吗?”

“我一直都喜欢小孩。”

“不,我的意思是,你想要有孩子吗?”

“露西尔,你必须明白,”西尔维说,“有些问题是不礼貌的。我相信我的母亲一定告诉过你这一点。”

“她知错了。”我说。露西尔咬着嘴唇。

“没关系,”西尔维说,“我们来玩疯狂八纸牌吧。我已经把牌备好了。”

我们缺几把椅子,我们要去取摆在灶子顶上加热的砖块,用来抱在腿上、放在脚下,并把变冷的砖拿下去。西尔维用麻布袋装了砖块下楼,露西尔和我各持一根蜡烛。走到过道时,蜡烛灭了。活板门没有关上,从底下吹进一股强大的气流,蜡烛烧不起来。火柴没点到烛芯就熄了。“算了。”西尔维说。她在我们前面蹚着水,往厨房走去。黑漆漆一片。我们摸着墙前行,等到了厨房,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文火渐趋熄灭的声音和食品储藏室深处水流熟悉、怠惰的窸窸窣窣。

“西尔维?”

“这儿。”她的声音从门廊传来,“我正要取点柴火。我从未见过这么黑的夜。”

“哦,快进来吧!”

我们听见她哗啦、哗啦、哗啦的脚步声。“我真的从未见过,”她说,“好像世界尽头一样啊!”

“哦,我们回楼上去吧。”

可西尔维再次陷入沉默。我们猜她必定是在谛听什么,故也跟着不出声。湖还在隆隆作响,呻吟不断,洪水依旧满溢,一触即发。当我们既不动又不讲话时,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存在。风和水将声音从任何可以想象的远方原封不动地载来。在剥夺了所有视角和眼界后,我发现自己只剩下直觉,而我的妹妹和姨妈退化成了某些直觉也感受不到的东西。我不敢伸手,怕会摸个空,也不敢出声,怕无人应答。我们全体站在那儿,沉默了良久。

露西尔非常大声地说:“我真得受够了。”

西尔维拍拍我的肩膀,“没事,露西尔。”

“我不是露西尔。”我说。

哗啦、哗啦、哗啦,西尔维朝炉子走去。我们听见她把柴放到沥水盘上,把冷掉的砖叠在水池里,把热的装进麻布袋。接着,她握住把手,掀开炉盖,微弱、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和手,并投射到整个天花板上。她丢进一根柴火,余烬飞迸四溅,炉火逐渐转黄变旺。西尔维一根接一根地往里添柴,直到蹿起火苗为止。我们能看见火焰的缩影映在窗户上。炉上的镍制配件逐渐发红,红彤彤的火光在淹了水的地板上跳跃。然后,她重新盖上盖子,房间里一团漆黑。“别忘了椅子。”西尔维说。我们能听见她把冷掉的砖摆到炉子上方。我们摸索着上楼,每人一手探路,一手拽着厨房的椅子。我们想办法把椅子拖过活板门,让门开着,找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点燃蜡烛。过了好几分钟,我们听见的只有楼下寻常的水声。

“我猜她又出去游荡了。”露西尔说。但我们心里都明白,她是又在黑暗中陷入了沉默。

“我们去叫她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