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农的童年
二十年前,泽农降生在布鲁日亨利-鞠斯特的宅邸里。他的母亲名叫希尔宗德,父亲是阿尔贝里科·德·努米,一位年轻的高级教士,出生于佛罗伦萨的一个古老世家。
长发飘逸的阿尔贝里科·德·努米先生,曾经满怀少年时代的热忱,在博尔吉亚的宫廷里容光焕发。在圣彼得广场上的两场斗牛之间,他兴高采烈地与时任国王工程师的列奥纳多·达芬奇谈论战马和战车;后来,在二十二岁的幽暗光芒之中,他和几个世家子弟一起追随米开朗基罗,拥有后者的友情不亚于拥有一个风光的头衔。他有过用匕首来了结的冒险经历;他尝试过收藏古董;与茱莉亚·法尔内塞之间的一段隐秘情缘无损于他的前程。在西尼加格里亚,他设计陷阱布下埋伏,让教皇的对手们一命呜呼,从此得到教皇父子的青睐;要不是教皇意外驾崩,他差一点就当上内尔皮的主教。不知是由于这次失意,还是一场永远无人知晓的恋情遭到挫折,他一度完全沉浸于修行和学习。
起先人们以为他在酝酿新的野心。然而,这位性情狂放的人这一次投身到了狂热的苦修中。有人说他去了格罗塔-费拉塔,那是拉丁姆地区最荒僻的地方之一,他跟圣尼鲁斯修会的希腊修士们一起住在修道院里,在沉思和祈祷之中着手将《荒漠教父生平》译成拉丁文;儒勒二世对他冷峻的才智颇为赏识,下了一道特别旨令,才让他答应以教廷秘书的身份参与到康布雷联盟的事务中来。初来乍到,他在谈判中显示的权威就超出了教皇特使本人。教廷能从肢解威尼斯当中得到什么好处,这个问题也许此前他很少想过,现在却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在联盟会议期间的筵席上,阿尔贝里科·德·努米先生身披紫红色长袍,俨然一位红衣主教,那种无法仿效的气度为他在罗马名妓中间赢得了“无双者”的绰号。在一场激烈的争辩中,是他以惊人的热忱和信心,并辅之以西塞罗式的雄辩,说服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大使们加入联盟。随后,他收到母亲的一封信,这位贪恋钱财的佛罗伦萨女人提醒他,在布鲁日还有阿多诺家族的几笔债款没有收回,他决定立即动身,去收取这笔日后成为教廷重臣必不可少的款项。
在布鲁日,他住在代理人鞠斯特·利格尔的家里,后者对他竭尽地主之谊。这位佛兰德斯胖子醉心于意大利式的风雅,他甚至想象自己的祖母,身为商人之妻常常苦于独守空房,曾在一次独居期间聆听过某个热那亚商人侃侃而谈。阿尔贝里科·德·努米先生只得到几张新票据,欠款人是奥格斯堡的赫瓦特家族,然而他的猎狗、鹰隼和随从等一应费用都由主人负担,他也就心平气和了。利格尔的府邸毗邻自家的货栈,日常用度如同公卿之家;在那里吃得好,喝得更好;尽管亨利-鞠斯特只翻看呢绒交易的账簿,却认为家里有藏书是体面攸关的事情。
亨利-鞠斯特常常翻山越岭,在图尔奈和梅赫伦,他借钱给女摄政王;在安特卫普,他刚刚和喜欢冒险的朗布莱西特·冯·雷希特海姆联手,买卖胡椒和其他海外货品;在里昂,他尽可能前往诸圣瞻礼节的集市,亲自处理银行交易。这时,他就将家中事务托付给妹妹希尔宗德照管。
阿尔贝里科·德·努米先生立即就迷上了这位胸脯纤细、脸颊瘦长的小姑娘。希尔宗德身着金银线刺绣的天鹅绒,她仿佛是被这挺括的衣服支撑住的,逢年过节,她佩戴的首饰连皇后也会艳羡。她的眼睑泛着贝壳的幽光,几乎呈粉红色,镶嵌着浅灰色的眼睛;嘴微微噘起,仿佛随时会发出一声叹息,或者一句祈祷、一支歌谣的第一个词。倘若有人想脱掉她的衣服,那也只是因为难以想象她赤裸的样子。
在一个飘雪的夜晚,天气让人更加向往紧闭的房间里温暖的床,一个被买通的女佣将阿尔贝里科先生带进了浴室,希尔宗德正在用麸皮洗头发,鬈曲的长发像袍子一样披散在她的身上。女孩子蒙住脸,却并不抗拒情人的眼睛、嘴唇和双手,交付出自己如同一粒去皮杏仁一样洁净和白皙的身体。那个夜晚,年轻的佛罗伦萨人啜饮禁泉,驯服了一对孪生的山羊羔,教会这张嘴爱情的游戏和呢喃。黎明时分,希尔宗德终于被征服,完全沉醉了。早上,她用指甲尖刮着结霜的玻璃窗,拿一枚钻戒在上面刻下自己和情人的名字,将两个名字的字母交缠在一起。她将自己的幸福刻在这纤薄而透明的材质上,这材质是脆弱的,固然如此,但也不比肉体和心灵更加脆弱。
他们的乐趣随着时间和地点的变换有增无已:希尔宗德在哥哥送给她的水力小风琴上演奏艰深的音乐,混合着种种香料的葡萄酒,温暖的房间,在漂浮着蓝色浮冰的运河上泛舟,在五月鲜花盛开的原野上骑马。阿尔贝里科先生喜欢在尼德兰宁静的修道院里寻找被遗忘的古代手稿,他在那里度过的时光也许比希尔宗德给予他的更加美妙;他跟意大利的学者们通信,向他们报告自己的发现,这些人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伟大的马西里奥的天才在重新绽放。晚上,两位情人坐在壁炉前,一起观赏来自意大利的一大块紫水晶,看见山羊神正在拥抱林中的仙女,这时佛罗伦萨人就告诉希尔宗德,在他的故乡用来指称爱情之物的那些词语。他还用托斯卡纳方言为她写了一首谣曲;他献给这位出身商人之家的女孩子的诗句,简直像在描绘《雅歌》中的书拉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