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过后(第3/3页)
但是,这些想法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们看到一张完全空着的很漂亮的长椅,我轻轻地拉住他,我们俩坐在那张长椅上看鸽子,幸好,它们不会像猫那样抓人。我买了花生和糖果,我两样都喂他吃了一些。晒着五月广场上的午后阳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们感觉相当不错。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冒出了就把他丢在那里的这个念头,我唯一记得的是,我一边给他剥花生,一边想着如果我假装给远处的鸽子扔点什么过去,就可以很容易地绕到金字塔纪念碑后面,这样就看不见他了。我觉得,在那一刻,我没有想到回家,或是爸妈的表情,因为如果我想到了这些,我是不会干这么件蠢事的。要像智者或是历史学家一样考虑得面面俱到应该是很困难的吧,我只想着自己可以把他丢在那里,可以把手插在兜里独自在市中心逛逛,可以在回家之前买本杂志或是进什么店里吃个冰激凌。我接着喂了他一会儿花生米,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逮到机会就假装起来伸伸腿,我看到他并不介意我是待在他身边还是走开去喂鸽子吃花生。于是,我开始把剩下的花生都扔给鸽子吃,鸽子围着我到处走,直到我的花生米喂完了,它们也累了。站在广场的另一头,那张长椅几乎都看不到了,从总有两个士兵看守的玫瑰宫前穿过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我从旁边一直走到哥伦布大道,妈妈常说小孩子不应该一个人去那条街。我习惯性地频频回头,但是,他是不可能跟着我的,他现在最有可能干的事情是在长椅周围打滚,直到某位好心的女士或是某个警察走过去。
我不怎么记得当我在哥伦布大道上——这只是一条平淡无奇的路——走着的那一刻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当时,我坐在一家进出口商店的玻璃窗台上,然后,我的胃开始疼起来,不是像要立刻上厕所的那种疼,而是靠上面一点,真的是胃部疼,就好像我的胃在一点点绞动似的;我想呼吸,但是那很困难。因此,我只得一动不动,等着这阵痉挛过去。我眼前只看见一片绿色和许多飞舞的小斑点,还有爸爸的脸,最后,就只剩下爸爸的脸,因为我已经闭上了眼睛,我觉得我闭上了,而爸爸的脸就在那一片绿色中。过了一会儿,我能呼吸得更顺畅了,有几个男孩看了我一会儿,有一个对另一个说我是闹肚子了,我却摇摇头,说没什么,说我总是胃抽筋,但是很快就会过去。有一个说,如果我愿意,他就给我去找杯水来,另一个则建议我把额头擦擦干,因为我正在流汗。我笑了笑,说我已经没事了。我迈开脚步,只求他们走开让我一个人待着。确实,我在流汗,汗水都顺着眉毛滴了下来,一滴咸咸的水滴流进我的一只眼睛里,因此,我拿出手帕,擦了擦脸,我感觉嘴唇破了点皮,我一看,是一片粘在手帕上的枯树叶划破了我的嘴。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回到五月广场。我在半路上摔了一跤,但是我在被人看见以前就爬了起来。一辆辆汽车在玫瑰宫前驶过,我在其间狂奔而过。我远远地看见他没有离开过那条长椅,但是我还是继续跑啊跑,跑到长椅那边,我累得一瘫,鸽子吓得四散飞离,人们纷纷侧目,带着那种看见奔跑中的孩子时才有的神情,就像奔跑是一种罪过似的。然后,我把他弄得干净一点,说我们得回家了。我这么说,是要让自己听见这话,要让自己感觉更加高兴,因为,跟他在一起,唯一管用的就是紧紧抓住他、带着他。他不听人说话,或者是他假装不听。幸好,这一次,过马路时他没有胡来。刚上车时,电车也几乎是空的,因此,我把他放在第一个座位上,自己坐在旁边。坐在车上时,我没有回过一次头,连下车的时候都没有:最后一个街区我们走得很慢,因为他老想跳进水坑里,我则为了从干的地砖上走而斗争。但是,我并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一直都在想:“我丢下过他。”我看着他,心里想:“我丢下过他。”虽然我并没有忘记哥伦布大道上的事,但是我感觉非常好,几乎有点自豪。也许下一次……这不容易,但也许……谁知道爸妈看见我手牵着他回家时会怎么看我。当然,他们会很高兴我把他带到市中心去散步了,父母们总是因为这种事情而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竟突然想到,有时候爸妈也会拿出手帕来擦擦脸,手帕上也有一片枯树叶会将他们划伤。
- [60]阿根廷总统府,也被称为“玫瑰宫”。
- [61]指五月广场上矗立的金字塔形纪念碑——“五月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