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5/5页)
“我也是那个年代。”鸟来不及把自己的出生年月准确地换算成阳历,“那,痛苦不痛苦?”
“我们这一代?”
“不,我是说孩子。”
“问题在于怎么理解‘痛苦’这个词。这孩子视觉、听觉、嗅觉等等都还没有吧,甚至连痛觉也没有。用院长的话说,你想想看,就像一棵植物。你认为植物有痛苦吗?”
鸟默然思索着。我认为植物有痛苦么?我想过被山羊啃咬的卷心菜的痛苦么?
“怎么样,你觉得植物般的婴儿会痛苦吗?”医生从容而严肃地重复追问。
鸟坦率地摇头,表示这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现在昏热的头脑所具有的判断能力,尽管他本来不是那种和人一见面就低头服输的人。
“输氧好像有些问题。”救护员回头报告说。医生赶快站起来去察看输氧管。
就在这一瞬间,鸟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很丑陋的婴儿,赤红的小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脂肪粒。眼睛像贝壳缝似的紧紧闭着,鼻孔里插着橡胶管,张开的嘴里露出了闪着珍珠光泽的桃红色的口腔,无声地呼喊着。鸟不禁抬起屁股,探过头去,看到了孩子包着绷带的脑袋。绷带后面,埋在一大堆沾满血污的脱脂棉里的,很明显,是一个异形的存在。
鸟急忙扭头坐下,额头紧贴着车窗玻璃望着飞速退去的街道。被警笛惊吓的路上行人,和鸟刚才看到的那群孕妇一样,怀着好奇和莫名其妙的期待注视着急救车。对他们来说,这场景像是突然定格的电影画面上不自然的动作停止。这一刻,他们看到了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出现的细微裂纹,他们也表现出了天真的虔诚。我的儿子,像在战场上负伤的阿波利奈尔5 一样,头上缠着绷带。鸟想,在我一无所知的黑暗而孤独的战场上,我的儿子负了伤,他像阿波利奈尔一样,头缠绷带,发出了无声的呼喊……
鸟突然流下了眼泪。阿波利奈尔头缠绷带的形象,使鸟的感情一下子变得单纯,并且有了明确的方向。鸟不仅原谅了自己的感伤,为之找到了充分的理由,甚至还在自己的泪水里品尝到了一丝甘甜。我的儿子像阿波利奈尔一样头缠绷带,他在我完全不熟悉的黑暗战场上孤独地负伤。我只能像埋葬战死者那样埋葬我的儿子。鸟热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