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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尤金的胸中充满了爱意和欢心,他正在思索死亡。死亡就像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就像本恩的朋友和爱人,前来解脱他,给他治疗伤口,把他从人生的折磨中拯救出去。

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地站在伊丽莎乱糟糟的厨房里,他们的眼睛被泪水弄得什么都看不清,因为他们的心里想到是可爱、微妙的死亡,因为他们彼此都相亲相爱着。

尤金和卢克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迈进了黑夜。他们轻轻地把前门关好,走下门廊的台阶。在巨大的寂静里,鸟儿已经醒来了。现在才是凌晨四点钟刚过。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枝,四周一片漆黑,可是几天来头顶上方就像灰暗的毛毯一样笼罩大地的密云已经被扯破。尤金抬起头,目光穿过苍穹上方那个巨大、粗糙的缺口,看见高傲、辉煌的星辰正眨动着明亮的眼睛。树上的枯叶也在微微地颤抖。

一只公鸡发出清脆的啼鸣声,正在宣告生命的开始和又一日的苏醒。午夜的鸡鸣有点像精灵可怕的哭号。它的啼叫带来一种睡眠和死亡的意味,令人沉醉,就像从遥远的大海深处传来的号角声,正在警告所有即将死亡的人,还有所有必须回家的灵魂。

但是清晨的鸡鸣就像长笛发出的声音一样清脆、悠扬。它正在向人们诉说,我们已经睡醒,我们已经结束了死亡。哦,醒来吧,继续生活吧,长笛般的消脆啼鸣声似乎这样向我们诉说。四周一片寂静,鸟雀正在醒来。

他又听到了公鸡清脆的啼鸣;从黑暗的河边远远传来汽船水轮转动的隆隆声,接着便是一阵汽笛的长鸣声。在寒气袭人、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他听见沉重的马蹄声缓缓地走过。在巨大的静寂里,生命正在复苏。

他的内心洋溢着欢欣,感到快乐而振奋。他们刚刚逃出死亡的牢笼,他们重新和光亮的生命引擎连接在一起。生活,把握住方向,重新开始驶向数不清的航程。

一个报童正匆匆忙忙地走在街道中央,准确地把折成方块的报纸朝布伦斯维克公寓的凉台投掷过去。这个孩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尤金非常熟悉这个姿势。他走到南都旅馆的对面,来到路边,小心地举起手中的报纸,投掷在凉台上。他知道这家有病人。

枯叶在树上颤抖着。

尤金一个箭步从湿漉漉的院子跳到人行道上。他喊住了报童。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他问。

“泰生·斯马瑟斯。”小孩回答,一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苏格兰—爱尔兰混血儿的面孔,他的脸上充满了朝气和使命感。

“我姓甘特,人们都叫我阿金。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泰生说,“我听说过你。你过去送的是第七号线路。”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尤金装作老成地说,“我那时候也还是个小孩子呢。”

周围一片静寂,鸟儿们正在醒来。

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来。

“给你,”他说,“我也曾经干过这该死的活儿。除了我哥哥本恩以外,我可是最好的报童了。祝你圣诞快乐,泰生。”

“圣诞节还没有到哩。”泰生说。

“你说得对,泰生,”尤金说,“可是很快就要到了。”

泰生接过他的钞票,布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笑容。然后他又继续沿着大街送报去了。

枫树上的树叶稀疏而干枯,腐败的落叶铺了一地。但是树叶还没有落光,那些残存在树上的叶子不停地抖动着。一些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鸣叫了,风不停地摇晃着树枝,枯叶随风飘舞着。这时正好是10月的天气。

卢克和尤金走在通向市区的大街上,这时候一个女人从街对面的一座大砖房里走了出来,穿过小院,径直朝他们走来。等她走近后,他们才看清来人正是波特夫人。已经是10月天了,但是树上的小鸟已经醒来了。

“卢克,”她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卢克,是小卢克吗?”

“是我。”卢克回答。

“还有阿金?是老阿金吗?”她温柔地笑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一双醉眼蒙 的眼睛滑稽地盯着他,她的身体剧烈地前后摇晃着,但仍然保持着酒后的尊严。树叶,枯黄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摇摆、颤抖。已经是10月天了,树叶颤抖着。

“他们把我这个老肥姐给赶出来了,阿金,”她说,“他们不容许她再踏进他们的门槛了。他们把我赶了出来,就是因为她喜欢本恩,本恩,老本恩,”她轻轻地摇摆着,脸上毫无表情,满脑子模糊地思考着,“老本恩。老本恩怎么样了,阿金?”她善言求他,“肥姐想知道。”

“我非——非——非——非常抱歉,坡——坡——波特夫人——”卢克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