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盒子(第2/3页)

鸡肉馅饼曾经是这儿的特色食品,可它早就被汉堡包取而代之了。但是,米拉告诫我不要吃汉堡包。她说,汉堡包中的牛肉是人们在用电锯锯冻牛时,掉在地上的肉末做成的。这是她在理发店杂志上看到的。

公墓有一道铁门,上方有一个带着复杂的涡卷装饰的拱形牌楼,上面刻着:尽管我穿越死亡之谷,但我不怕邪,因为有你的陪伴。不错,如果有两个人的话,表面上感觉要安全点;可你是一个滑头的家伙。我所认识的每个你都有一套溜走的方法。他们要么溜出镇,要么背信弃义,否则就像飞虫一样坠地。那么,你又在哪里呢?

就在这公墓里。

蔡斯家族的纪念碑是不容易错过的:它比所有别的建筑物都要高大。这块四角呈涡卷状的巨大方形石碑上雕有两个维多利亚风格的天使,看上去多愁善感,但工艺精湛。一个天使站着,头偏向一边作哀悼状,一只手轻柔地搭在另一个天使的肩上。另一个天使跪着,头靠在站立的天使的大腿上,捧着一束百合花,两眼凝视前方。这两个天使体态优雅,身上裹着带褶皱的柔和的坚硬外衣,但根据身体的曲线可以判断她们是女性。年复一年的酸雨正在夺去她们美丽的容颜: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一片模糊,并且斑斑点点,仿佛生了白内障一般。不过,也许是我自己的视力不行了。

我和劳拉过去常来这个地方。起先是由瑞妮带我们来的;她认为带孩子们来看看家族的墓地对他们多少有点好处。后来,我们就自己来了;这可是要求出门的一个虔诚的、容易被接受的借口。当劳拉还很小时,她常说那两个天使就是我们俩。我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两个天使是我们的祖母立的,那时我们还未出生呢。然而,劳拉就是不理睬我的推理。她更注重形式——注重事物以什么形式存在,而不是事物本身是什么。她渴望的是精神。

这些年来,我每年至少来墓地两次,不为别的,就是为扫墓。我曾一度开着车来,可现在不行了;我的视力太差。我艰难地弯下腰去,拾起一束束已经枯萎的鲜花——这些鲜花都是不知姓名的劳拉的仰慕者献的——并将它们塞进我的塑料购物袋中。如今,劳拉墓前的鲜花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多了,但仍然数量可观。今天的许多花看来还相当新鲜。我偶尔还发现了香烛,似乎有人在此招过劳拉的亡魂。

拾掇好劳拉墓前的花束,我就绕碑一圈,读起碑两边刻着的蔡斯家族的亡者名单。本杰明·蔡斯和他心爱的妻子阿黛莉娅;诺弗尔·蔡斯和他心爱的妻子莉莲娜。埃德加和珀西瓦尔;他们不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再也不会变老了。

还有劳拉,她无处不在。她的精神无处不在。

我想起了肉末的事。

上星期,本地报纸上刊登了劳拉的一张照片,以及有关那次颁奖的报道。这张照片是从书皮上翻印下来的标准照,是唯一刊登出来的照片,因为我只给了他们这张照片。照片是在照相馆里照的,上半身转过去,然后回眸望着摄影师;这个姿势令她颈部的曲线显得很优美。再转过来一点,抬头看着我,对了,现在笑一笑。她披着金黄色的长发,而当时我的头发却暗淡无光,几乎发白——似乎所有的铁、铜等红色微量元素都被洗掉了。她长着挺直的鼻子;鹅蛋脸;一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两道弯弯的眉毛茫然地微微翘着。下巴的线条略带固执,但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是不会发现的。她不施粉黛,过于素面朝天;看着她的嘴巴,你会明白你是在看一个女人真正的嘴。

漂亮、优美、天然——这是一个关于纯天然物质制成的肥皂的广告。她的脸看上去冷冰冰的:它具有那个时代所有那些有教养的女孩子的纯洁和娴静。这张脸像一张白纸,应该是让别人写的,而不是去写别人。

现在唯有她的书才使人们记得她。

劳拉是被装在一只烟盒般的银色盒子里送回来的。我知道镇上的人们是怎么议论的;不用听我就知道。盒子里装的当然不是她,只是她的骨灰。你想不到蔡斯家族也会采取火葬,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们在鼎盛时期是不会屈就于火葬的。但既然她已被火化,他们倒不如顺其自然,就此了事。不过,我猜想他们觉得她应该和家族在一起。他们想把她葬在那个有两个天使的大纪念碑下。没有人家在碑上刻两个天使,当年他们就是钱多得用不完,任意挥霍。可以说,他们喜欢摆阔气、出风头、充大头。他们肯定在本镇对这事大吹大擂过。

我一向是从瑞妮的嘴里听说这些事的。我和劳拉靠她了解小镇上人们的各种议论。除了她,我们还能靠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