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第2/4页)

除此之外,警方还印发了对亚历克斯的通缉令,张贴在邮局以及其他公共场所。幸运的是,这张照片不太清晰:亚历克斯用手挡住自己,挡住了半张脸。这张照片是从报纸上复制下来的,那是钮扣厂野餐会上埃尔伍德·默里给我们三人照的合影。(我和劳拉在他两边的形象自然被剪掉了。)埃尔伍德·默里说,他本来可以从底片上印一张更清楚点的照片,可他找不到底片了。不过,这也不足为怪;当报馆被砸时,很多东西都被毁掉了。

我们给亚历克斯送去剪报,还有一张通缉令——这是劳拉从电话线杆上偷撕下来的。他沮丧地看了自己的通缉令,然后说:“他们想要我的脑袋。”

过了几天,他问我们可否给他一些纸——写字的纸。我们有厄斯金先生留下的一摞练习本,于是给他送去了,还附加了一支铅笔。

“你认为他在写些什么?”劳拉问道。我们俩都想不出来。一篇囚犯日记,还是一篇自我辩护?或许是一封求救信。不过,他从来没要我们寄过什么东西,因此不可能是信。

照顾亚历克斯的事一时把我和劳拉前所未有地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是我们深感不安的秘密,又是我们俩的一大善举——一件我们俩终于可以一起做的事。我们是两个助人为乐的小善人,把一个男人从水火之中救上来。我们俩就像圣母马利亚和她姐姐玛莎一样,照料基督——噢,不是基督,就连劳拉也不敢把亚历克斯比做基督。不过,我们俩扮演的两个不同角色却是显而易见的。我扮演玛莎,忙着干杂活;劳拉扮演马利亚,对亚历克斯顶礼膜拜。(男人宁愿要什么?是火腿鸡蛋,还是崇拜?有时是前者,有时又是后者,这要取决于他饿不饿了。)

劳拉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物走上阁楼,像是在向寺庙奉献贡品。她又小心翼翼地把便壶拿下来,仿佛那是一个圣盒,或是一支快要熄灭的珍贵蜡烛。

夜晚,当亚历克斯吃饱喝足后,我和劳拉便会谈起他:今天他的气色怎样、他是否太瘦了、他有没有咳嗽——我们可不想让他生病——他也许需要什么、我们第二天该为他偷些什么。然后,我们才各自上床。我不知道劳拉怎样,但我则会想象他在我头顶上方阁楼里的模样。他可能也在努力入睡,在床上发霉的被子里辗转反侧。接着他睡着了。再接着,他会做梦——做关于战火的长梦,梦见分崩离析的村庄和遍地的瓦砾。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梦慢慢变成了追捕和逃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在梦境中,和他手牵手逃难:黄昏时分,我们从着火的房子里跑出来,穿过刚刚结霜的多茬的腊月畦田,奔向远处黑暗的森林。

然而,我明白这不是他的梦。这是我自己的梦。着火的是阿维隆庄园:地上到处是碎片——上好的瓷器、印有玫瑰花瓣的碗、钢琴上的烟盒。还有那架钢琴、餐厅的彩色玻璃——上面绘有血红的杯子、伊索尔特的破竖琴。是的,我曾希望远离所有这些东西,但不是统统毁灭。我曾想过离开家,但那应该是完好无损的家,以便我随时可以回来。

一天,劳拉出去了;现在外面对她来说不再危险,穿大衣的人和骑警都走了,街上又秩序井然。我决定独自去趟阁楼。我有一些东西要送——满满一衣袋的干果和无花果干;这些东西是从做圣诞节布丁的配料中偷出来的。我侦察了一下,看到瑞妮正在厨房和希尔科特太太聊天,看来很安全。于是,我走到阁楼的楼梯门外,敲了几下门。我们约定了特别的敲门声,一慢三快。接着,我蹑手蹑脚地走上通向阁楼的狭窄楼梯。

亚历克斯蹲在阁楼的椭圆形小窗户旁,正借着日光在干什么。他显然没有听见敲门声;他正背对着我,一条被子裹在肩头,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我能够闻到烟味——没错,他正在抽烟,手中夹着香烟。我认为,他抽烟不该离被子这么近。

我不知该如何宣布我的到来。“我来了。”我说道。

他惊得一下子跳起来,手中的香烟掉到被子上。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刻跪下来把它熄灭——对阿维隆庄园大火的景象我仍然记忆犹新。“没事了。”他说。他也蹲下来,同我一起查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火星。我记得,接下来的事就是我们俩在地板上;他抱住我,吻了我的嘴唇。

我没料想他会吻我。

我料想过吗?这是突如其来的,还是早有序幕——一次触摸、一个凝视?我有过什么挑逗他的行为吗?我压根儿就记不起来了。然而,我记得的事真的发生过吗?

如今,我们三人中只有我还活着,还可以回忆往事。

总之,情况和瑞妮说的关于电影院的那种男人一样,当时除了我并没有感觉到冒犯之外,其余的则如出一辙:我呆呆的,不会动了,孤立无援。我的骨头也变得酥软了。在我能够清醒过来、挣脱逃离之前,他就几乎解开了我衣服上所有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