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第2/2页)

当我知道自己体内装着一个死孩子的心脏,我能心安理得吗?

但如果不能,那又能怎样呢?

请不要把这种胡乱的忧惧误认为是恬淡寡欲。我服用药片,我蹒跚地去散步,但对忧惧还是束手无策。

午饭时,我吃了一块发硬的奶酪、一杯不知是否变质的牛奶、一根蔫软的胡萝卜,因为米拉这星期在她自告奋勇为我的冰箱贮货的时候摔倒了。午饭后,沃尔特回来了。他又量又锯又锤的,然后敲敲后门,说他弄出这么大的响声很抱歉,但现在一切都井井有条了。

“我给你煮了点咖啡。”我说道。在四月的这个时候,这是个老规矩。这一次我把咖啡煮糊了吗?无所谓。反正他已喝惯了米拉煮的咖啡。

“味道不错。”他小心地脱下胶靴,放在后门廊上——米拉把他调教得很规矩,不许把她所谓的“他的泥”踩到“她的地毯”上。然后,他那双穿着巨大的袜子的脚踮起脚尖走过我的厨房;由于米拉的女工用劲地擦洗打光,厨房地板现在像冰川一样光滑危险。地板上曾有一层非常有用的黏性表面,积累的灰尘污垢像一层薄薄的胶壳,但现在再也没有了。我真应该撒上一些粗沙,否则我会滑倒跌伤的。

看沃尔特踮着脚走路真是一件乐事——仿佛在看一头大象走在鸡蛋上。他走到厨房桌子前,放下他那双黄色的皮工作手套。手套躺在那里,活像巨大的、多余的爪子。

“一双新手套。”我说道。这双手套新得几乎发亮,上面一道刮痕也没有。

“这是米拉买的。过去三条街有一个家伙,不小心用线锯锯掉了手指尖。她为此紧张万分,担心我也会这样,或者更糟。不过,那家伙是个笨蛋,是从多朗(伦)多搬来的——原谅我的法语不好——但不应该让他摆弄锯子。他使锯子能把自己的脑袋给锯下来,不过对世界也没什么损失。我告诉她,搞那种花架子真是个白痴,反正我没有线锯。可她还是让我到处提着这个鬼东西。我每一次出门,她就嚷嚷:带上你的手套。”

“你可以把它们给丢了。”我说。

“她会再买一副的。”他沮丧地说道。

“把手套留下吧。就说你忘记带走了,你会来取的。以后也不用来取了。”我想象在孤独的夜晚,我握着沃尔特的一只皮革空手:它勉强算是一个伴侣。真可悲。也许我应该买一只猫,或者一只小狗。某种温暖、不唠叨、毛茸茸的东西——一个同伴,为我守夜。我们需要和哺乳动物挤在一起;太孤寂对视力有害。不过,如果我有那样的宠物,我很有可能被它绊倒而摔断脖子。

沃尔特的嘴抽动了一下,咧嘴而笑,露出了上牙的齿尖。“英雄所见略同,对吗?”他说,“那么,也许你该偶然或故意地把手套倒到垃圾桶里去。”

“沃尔特,你这无赖。”我说道。沃尔特笑得更厉害了,往咖啡里加了五勺糖,一口喝下去。然后,他双手按在桌子上,把身体撑到空中,像一座被绳子吊着的尖塔。在那个动作中,我突然预见了他和我有关的最后一个动作:他将抬起我棺材的一头。

他也知道这一点。他站在一旁。他不是个徒有虚名的巧匠。他不会大惊小怪,他不会丢下我;他将保证我在最后的短短旅程中走得平稳、安全。他会说:“把她抬起来。”然后,我就起来上路了。

这是悲哀的事。我知道悲哀,而且还令人伤感。不过,请容忍我。垂死的人应该允许有某种自由,就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