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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告知儿子死亡的时候,一个字也没说,独自回忆往事。对此,玛德莱娜感到很沮丧。他会抓住她的肩膀,说着各种话。“尊严啊,玛德莱娜,我是有尊严的!”他不能向她述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像这样的生离死别带来的不过只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像我这样的人,怎样容忍那样的一个儿子?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爱德华的路已经走完,画上了句点。这也许是公平的,世界自然有它公平的道理。年轻妻子的过世,这是一种不公平,但是,对于儿子也英年早逝的事实,他却没有同样的想法。
他又一次哭了出来。
他心里想着:我的眼泪是干的,我真是个无情的人。他希望自己也消失不见,人生第一次在意别人甚于自己。
直到早晨,他也没有合上眼,疲惫不堪,脸上悲痛的表情出卖了他,但是,他始终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弄得玛德莱娜一头雾水,十分担心害怕。她弯腰靠近他脸的上方,他顺势亲吻了她的额头,心中的想法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我要起来了。”他说道。
玛德莱娜想要他继续待在床上休息,但是,看着眼前沮丧的父亲,一脸坚定的表情,她开不了口,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一个小时后,佩里顾先生剃了胡子,穿好衣服,然后出了公寓。他什么也没有吃,玛德莱娜发现桌上的药仍然摆在那儿,面色苍白的父亲拖着虚弱的身子,垂着肩膀就走出了房间。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大衣,坐在大厅的一张椅子上,要是不需要待很长时间的话,客人都会把衣帽放在那儿,因此,仆人们都惊得发呆。接着,他抬起手,向玛德莱娜示意一下。
“把车开过来,我们出去。”
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玛德莱娜叫了仆人,自己跑回房间打扮。不一会儿,她就走了出来,穿一件十分合身的黑色呢绒袖衫,外面披了一件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钟形女帽。看到女儿,佩里顾先生心想,她一定爱我,她能理解我的心情。
“走吧!”他说道。
车开到人行道前的时候,他告诉司机想自己开,让司机回去。一般情况下,他很少自己开车,除非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妻子去世后,他亲自开车去过公墓。
玛德莱娜找回弟弟的尸体,安葬在家族陵墓里以后,佩里顾先生甚至也没动一下。一直以来,都是玛德莱娜在处理她弟弟的后事,而他对此置之不理。儿子为国捐躯,和一群爱国人士安葬在一起,这就是世上万物的秩序。但是玛德莱娜却不希望这样,想把他带回来。佩里顾先生总是坚定地认为,以他的地位来说,任由女儿去干这样一件明文禁止的事是难以想象的,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玛德莱娜可不在乎,她坚持找回爱德华的遗体。如果出了问题,都是她一个人承担,父亲就只会说不了解情况。但两天后,在一个信封里,她发现了需要的钱和给莫里厄将军的一句嘱咐。
夜里,他们从银行取了些钱,打点了守卫、装殓师、卡车司机、开棺的工人,以及那两个放棺材和合盖子的人。玛德莱娜哀悼了一会儿,随后就有人拉着她的手肘不放,因为大半夜的,不是该哀悼的时候。爱德华已经送回来了,长眠于此,她随时可以来,但当下最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佩里顾先生对此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提任何问题。坐在开往公墓的车里,旁边是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的女儿,他想起前一天夜里自己努力去回忆的一切。以前,他什么也不想知道,今天,却表现出渴望的神情,想了解所有的细节……一想到儿子,就有想哭的冲动。幸好,尊严很快就又凌驾于冲动之上。
他心想:为了将爱德华安葬到家族陵墓,只能把他先挖出来。一想到这儿,胸口就一阵疼痛。他试图想象爱德华平躺着,没有一丝呼吸,但是那种死亡却和正常的不一样,没有穿戴整齐,没有领结和油亮的皮鞋,棺材周围也没有蜡烛。这实在是太愚蠢了,他摇着头,十分不开心,不一会儿又回到了现实中。过了这么几个月,尸体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要怎样做才好?一个熟悉的想法涌上心头,那是一个让他惊讶的问题,但他永远也问不出口:为什么儿子先死,自己从来不感到奇怪?这不是大自然应有的秩序。佩里顾先生已经五十七岁了,富有且受人尊敬,从来没有打过仗,即便如此,每一次他都是胜者,连婚姻也一样,而现在这样活着让他感到很耻辱。
玛德莱娜所期望的正是两人这样独处的一个时刻。她透过车窗望着大街,握住他的手,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佩里顾心里默念道:“她理解我。”这让他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