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3页)

不幸的是,谁也不知道他说这些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这些奇谈怪论从来没在他的小说里出现过,所以即便是阅读他的作品,也捉摸不透他的观点。

但是,当克劳迪娅跟他一同改编他的畅销书时,他们建立起了紧密的友谊。他是个好学生,十分尊重她,而她也挺喜欢他那些尖酸刻薄的笑话,和他对社会严肃认真的思考。他花钱随意,对金钱的概念完全是抽象的。还有,权势对这个世界,尤其是对好莱坞的影响,他竟然一无所知。他们十分合得来,于是她把自己的小说拿给他看。第二天,当他带着读小说时做的笔记来到片场,她真是受宠若惊了。

凭借她编剧事业的成功,以及经纪人梅洛·斯图尔特的影响力,她的小说终于发表了。可是她只得到了几句敷衍的赞扬,还有一堆讥诮,因为她是编剧,不是作家。但是克劳迪娅仍然很喜欢自己的书。书卖得很不好,也没人来买电影改编的版权。但至少是出版了。她还加了一条献词给维尔:“致美国在世的最伟大的小说家”。然而无济于事。

“你运气好,”维尔说,“你运气好,没当小说家,去当编剧了。你永远也当不了小说家。”接着,他花了三十分钟时间,不带任何恶意和嘲讽地把她的小说条分缕析,让她认识到这纯属一本平庸之作。没有结构、没有深度、没有引起共鸣的角色,就连她的长项对白都一塌糊涂,通篇小聪明,没有重点。这是一次残忍的打击,但维尔言之有理,克劳迪娅明白这全是事实。

他以一种自以为善意的方式作了结语:“如果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这书还真不错。”维尔说,“我提到的这些缺点,都可以用经验加以弥补,只要年纪渐长就会好起来。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永远没法弥补,你没有自己的语言风格。”

虽然克劳迪娅被批评得体无完肤,但是这句话真正惹怒了她。评论家们其实还赞扬了这本书抒情的风格。“你错了。”她说,“我挖空心思,就为了把句子写得完美。而且,你的作品最让我钦佩的一点,就是诗一般的语言。”

维尔这才笑了起来。“谢谢,”他说,“我并没有刻意追求诗意。我的语言全都是人物情感的真实迸发。而你的语言、你所谓的诗意,都是强加的,是假的。”

克劳迪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你算什么东西?”她说,“你也太打击人了,你怎么就知道你是对的?”

维尔被逗乐了。“听着,你可以写能出版的小说然后等着饿死。可你明明是个天才编剧,何必这样呢?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这是我唯一完全了解的事务。除非我说错了。”

克劳迪娅说:“你没说错,但你是个残忍的混蛋!”

维尔很快地扫了她一眼。“你很有天赋,”他说,“你对电影对白很敏感,你是串联故事情节的专家。你真正能够理解电影。你属于电影,你不属于小说啊。”

克劳迪娅的大眼睛惊讶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多侮辱人?”

“我当然知道,”维尔说,“不过,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真不敢相信,你这样的人能写出那样的书来,”她尖刻地说,“谁也没法相信是你写的。”

对此,维尔报以一阵大笑。“没错,”他说道,“这才妙呢,对不对?”

接下来的整个一周,他都一本正经地跟她共同改编剧本。他估计这段友谊算是完了。最后,克劳迪娅对他说:“厄内斯特,放松点,我原谅你了,我甚至相信你说得对。可是你干吗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我还以为你在耍那些男人的手段呢,比方说,先损我一通,再把我推倒在床上。但是我知道,要干这种事儿你还太迟钝了。上帝啊,以后你下猛药的时候,记得塞块儿糖。”

维尔耸耸肩。“我一直坚持一条原则,”他说道,“写作的事我要是不实话实说,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还有,我说话难听,因为我很欣赏你。你这样的女孩子很难得。”

克劳迪娅笑着问:“是说我的才华、智慧,还是美貌?”

维尔挥着手,打发她道:“不是,都不是,”他说,“是因为你受到了祝福。你是个幸福的人。不会有什么悲剧能把你摧垮的。太难得了。”

克劳迪娅思忖着。“等一下,”她说,“你隐隐地在骂我。你是说我其实很愚蠢吗?”她顿了顿,“多愁善感才是敏锐啊。”

“没错,”维尔说,“我就很多愁善感,所以我就比你更敏感?”二人大笑,然后她抱住了他。

“谢谢你的坦率。”她说。

“别盲目自信,”维尔说,“我妈妈总说生活就像一箱子手榴弹,你永远不知道哪一颗会送你见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