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录不难(第2/3页)
还有种办法只适合小说家,采取一种漫无边际的公开信形式:“亲爱的普修提尼,有着你的三角形,我再次置身乌克巴3,与豪尔赫·路易斯4同在……正如梅纳德先生指出,这是另一个时代重新创造的形式,好比拉曼恰的唐·毕达哥拉斯。180度的情欲:我们真的能把需求摒除?这是个6月天早晨,烈日烘烤的乡间:吊在电报杆上的游击队。青春期,我曾怀疑规矩的实质……”云云。
如果艺录作者有科学背景,工作就简单多了。他可以从绘画乃至现实中多元素之一的信念(这恰好是正确的)开讲;然后他就只需要谈谈现实的深邃奥妙,反正怎么说都不算撒谎。比方说:“普修提尼的三角形都是曲线。具体类型学的命题函数。例如打结。如何从U结到另一个结?大家都知道,需要一个求值函数F,如果相对于所有我们考虑的其他结V,v≠u,则f(u)小于或等于f(v),这样一来就有必要“展开”U,即制造从U产生出来的结。那么一则完美的求值函数,就能轻易满足若f(u)小于等于f(v),则d(u,q)小于等于d(v,q)的条件,而(很明显地)d(a,b)就是图中A点到B点的距离。艺术就是数学,这是普修提尼要告诉我们的事。”
乍看之下,这一招似乎只适用于抽象绘画,却不能施展在莫兰迪5或罗克韦尔6身上。错啦!世间万事都决定于科学家的技巧。作为普通的指标,我们可以引用——以相当程度隐喻式的满不在乎——法国拓扑数学家托姆(René Thom)的灾难理论指出,莫兰迪的静物代表平衡的极限,超过这一极限,瓶子的自然形式就会变成自身之外与自身对抗的尖角,像水晶受超声波震裂。于是画家的魔法蕴涵在他已将这一极端状况刻画出来的事实之中。作者还可以在静物的这个“静”字上大做文章:可以说,“静”乃是时间的延伸——但延伸到何时呢?魔法就在于静态生活与继续生活之间的差异。
还有一种可能策略,但只在1968年到大约1972年之间适用:即政治性诠释。把阶级斗争、商品化带来的腐败都扯进来,艺术是针对消费性商品世界的反动,普修提尼画中的三角形,象征不肯屈从商业价值的一切形式,对遭受资本主义贪婪侵占的劳工阶级创意之开放。既是回归黄金时代,也是乌托邦的宣言。
不过,截至目前谈到的一切,都只适用于非专业艺评家出身的艺录作者。专业艺评家的处境该说是更危险。他多少必须谈谈作品本身,却不能透露任何价值判断。最简单的出路就是证明艺术家始终跟世界主流观念[即现在所谓的流动的形而上学(Influent Metaphysic)]契合无间。一切形而上学都是解释现状的途径。一幅画无疑应归类为既存之事物,更有甚者,不论画得多糟,它也还是代表现状(即使抽象画也代表某种可能存在,或存在于纯粹形式的宇宙中的东西)。例如,假设流动的形而上学认为,所有存在的事物无非都是能量,说普修提尼的画是能量,并刻画能量,绝非谎言:此说最大的缺点也不过是太显而易见,但显而易见却是一条出路,既解放了批评家,又让普修提尼快乐,他的经纪商和准买主就更不用说了。
问题是如何辨识风行一时,人人都曾耳闻的流动行而上学呢?你当然可以加入贝克莱的阵营,一口咬定“存在就是被感知”,所以普修提尼的作品存在,因为他们被人感知:但因为我们讨论的形而上学流动性不强,普修提尼和目录的读者都会感知这一陈述过分的显而易见。
因此,普修提尼的三角形在20世纪50年代末,不得不利用萨特与梅洛庞蒂7的论点(以及德国胡塞尔的现象学)加以解释,把这些三角形定义为“有所意图的动作,借着设立一个清晰地保存于记忆中的视觉区,将同样纯粹的几何形式,转变为生存世界的形式。也就在这一时期(因为就形式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变化是可容许的),若说普修提尼的三角形具有“格式塔”式的充盈,也是无懈可击——所有的三角形,只要被承认是三角形,都具有形态上的充盈。60年代,普修提尼若能在他的三角形中,提出一种与列维-施特劳斯的亲系模式(parental patterns)对应的结构,应会显得更具洞察力。1968年可望随结构主义起舞的艺录作者,不妨说,根据毛泽东的矛盾理论,将黑格尔的辩证法运用在阴阳二元论中,普修提尼的两个三角形也证明,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之间的密切关系。而且必须考虑到,结构主义形式同样能够应用于莫兰迪的作品:将瓶子内部深处与瓶子外表视为互相对立。
60年代以后,批评家拥有更大的自由。不消说,被红色三角形切割的蓝色三角形,是追求一个它永远无法认同的他者的欲望的显现。普修提尼是歧义(Difference)的画家,或说得更清楚点,该是认同之中的歧义。在1枚100里拉铜板正反两面关系当中,也可找到认同之中的歧义,但普修提尼的三角形还可用于定位“内向爆发”(implosion),在这方面而言,就如同波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