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几个月前,另一场地下恋情也在酝酿之中。尽管内斯强烈反对,整个春天,莉迪亚每天下午还是会和杰克开车出去,围着镇子兜风,或者把甲壳虫停在大学校园外面、操场旁边和某个废弃的停车场里。
无论内斯怎么想,莉迪亚对此还是洋洋得意。时常有人看到她钻进杰克的车,他们不免闲言碎语一番——“不会吧,是她吗?不可能。她?没门……”与莉迪亚的期望不同,真相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当大学生们赶着去上课,幼儿园的小孩跑进教室,投球手们忙着参加中场游戏的时候,出乎莉迪亚预料的是,她和杰克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聊天。他们坐在一起抽烟,脚架在仪表盘上,她给他讲她父母的故事:二年级的时候,她在百科全书上的心脏图示上胡涂乱画,用荧光笔给每个心室涂了颜色,她母亲把这张图当成杰作贴在她的卧室里。莉迪亚十岁那年,她母亲教她测脉搏;十二岁时,她母亲说服她不要去凯特·马龙的生日派对——那是她唯一一次接到邀请的派对——全力准备科学展览。她父亲坚持要她参加基础舞蹈班,还给她买了一条连衣裙,结果,她在健身房最黑暗的角落里站了一晚上,巴望着早点回家: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八点半?九点?起初,她尽量避免提及内斯,因为她记得杰克讨厌他。但要是不提到内斯,她的故事就不完整。令她惊讶的是,杰克会主动提问:内斯为什么想成为宇航员?他在家也像在学校一样安静吗?于是,她告诉他,人类登月之后,一连几天,内斯都在草坪上跳来跳去,假装他是尼尔·阿姆斯特朗。六年级,他说服图书管理员让他借阅成人区的书籍,把很多物理学、飞行动力学和空气动力学的教科书借回来看。他很想要一台望远镜作为十四岁的生日礼物,却收到一台带闹钟的收音机,于是他把零花钱积攒起来,给自己买了一台望远镜。有时候在晚饭时,内斯从来不提他当天过得怎么样,因为他们的父母从来不问。杰克全神贯注地听着,看到莉迪亚把烟蒂扔到窗外,就马上再给她点一支,等她抽完自己的,他就把他的烟盒扔过去。几周过去了,莉迪亚觉得十分愧疚,因为被她这么一讲,内斯似乎更可悲了——而且,矛盾在于,每天下午她在杰克的车里谈论内斯,内斯却正是因为她每天下午都在杰克的车里而感到越来越烦恼。
四月中旬,杰克开始教莉迪亚开车。到月底,她就十六岁了。
“把油门和离合器想象成一对好伙伴,”杰克说,“一个踏板抬起来,另一个必然是落下的。”在杰克的指导下,莉迪亚缓缓松开离合器踏板,脚尖轻点油门,操纵着甲壳虫汽车慢慢穿过17号公路旱冰场旁边那座空旷的停车场。然后,发动机熄火了,她的肩膀一下子撞在靠背上。尽管已经练习了一星期,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还是会让她觉得意外。整辆车先是摇摇晃晃,然后静止不动,像心脏病发作一样。
“再试一次,”杰克说着,朝仪表盘伸出一只脚,把点烟器踢进去,“轻点,慢点,抬离合,踩油门。”
停车场的另一侧,一辆警车开进来,利落地掉了个头,车头对准了街面。“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莉迪亚告诉自己。17号公路在镇子边上,是臭名昭著的汽车超速监视区。然而,黑白相间的警车还是令她走神。她转动钥匙,重新发动汽车,这一次,发动机几乎立刻就熄火了。
“再试试,”杰克重复道,从口袋里抽出一包万宝路,“你太着急了。”
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说得对。还有两个星期就是她的生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得初学者驾照。等获得驾照,莉迪亚想,她就能去任何地方。如果她愿意,大可以离开米德伍德,横穿俄亥俄,一路驶向加利福尼亚。就算内斯离开了——她不愿想到这件事——她也不会孤零零地困在父母身边;她可以在自己选定的时间逃离。只是想到这些,她的腿就激动得打战,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跑。
慢点,她想,随后做了个深呼吸。它们是一对好伙伴。一个抬起,一个落下。詹姆斯保证过,只要她拿到初学者驾照,他就教她开他们家的轿车,但莉迪亚不想用家里的车学,那辆车太安静,太温驯,犹如一匹中年母马,如果你没有系安全带,它会温柔地嗡嗡叫,俨然一副警惕的监护人的架势。“等你得到初学者驾照,”她父亲说,“我们就让你星期五晚上开车和朋友出去。”“要是你的成绩一直上升的话。”如果她母亲也在场,一定会补上这一句。
莉迪亚把离合器踩到底,再次发动引擎,握住变速杆。已经快到五点半了,再过一会儿,她母亲会盼着她回家。当她试图松开离合器的时候,脚不小心滑下了踏板,汽车跳了一下,熄火了。警车上的警察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盯着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