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普斯德的野外
每个周末他们都会早早出发去斯塔灵思或者去拜访他人,但是大约每月一次他们会特意留在伦敦。周六下午开车去学校看维恩,周日两个小家伙儿会轮流选择自己想做的事。这次轮到托比了,他选择去汉普斯特西斯公园,因为他想在池塘里驾驶他的小船。朱迪对船并不是很热衷,不过她喜爱的娃娃克里斯塔贝尔有一身新的春装,她很乐意有个机会带着穿着新装的娃娃出去。
这是澄澈、明净、恬然的一天,南风习习。当他们到达山顶,池塘边的美景就赫然窜进眼帘,简直就像一出类似英版的芭蕾舞剧《波得鲁什卡》或是《美丽多瑙河》的惊艳开场。碧蓝的湖水上白帆点点,孩子们穿着夏装,大人悠闲地散着步,狗狗们雀跃着嬉闹,从卖冰激凌的小贩们(他们由于反季的炎热而提前出现)的箱式三轮车上传来叮叮声——一切都给人一种好似经过排练般的自然的完美感。舞蹈设计精彩,舞台布局迷人:而主题的发展尚需拭目以待。
他们下车时,托比发现他把汽船的钥匙落在家里了。要回去拿就太晚了,无疑只有等等看他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当大家开始安慰托比时,从不知道要为之提供急救的是一件小麻烦还是一颗破碎的心。他还太小没办法为自己的坏运气分出等级。这属于更成熟一点的人才拥有的造诣。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很冷静,说了句:“那好吧,我们可以看其他人的”就在爸爸二分音符步子的映衬下,迈着四分音符的步子小跑着和克莱姆去池塘边了。
密涅瓦夫人坐在她发现的一张帆布躺椅上晒太阳。朱迪带着克里斯塔贝尔招摇地走来走去以便人们能看到它的新衣服。浅黄色的衣服配着显眼的褐色天鹅绒领和纽扣,着实华丽。看着她,密涅瓦夫人想,这些现代的不会打破的娃娃和原来的只有几个月预估寿命的瓷娃娃相比,哪个对他们的主人会更珍贵呢。瓷娃娃有一种短暂的令人苦恼的魅力, 而现在的娃娃代表一种对友谊可靠而持久的承诺——你可以计划他们的未来,思考他们冬天的装扮。不过这终究只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爱不是保险精算师:不管婴儿死亡率的统计结果是多少,三百年前的一个婴儿和现在的婴儿大约是一样珍贵的,不多也不少。
太阳开始炙烤着大地。从她坐着的地方,密涅瓦夫人可以看到有两个街头演说家正在搭建简易台子招揽听众。从他们的衣着和举止判断,她猜想右边的那位是左翼,左边的那位是右翼,但是因为太远她看不清他们告示板上的标语,而当他们开始演讲时,除了一阵令人困惑的急促声音,她什么也没听清,只觉得像是在用无线电收听混杂的电台。看到克莱姆和托比离开池塘走向演讲者,她领着朱迪加入了他们。一靠近她便发现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右边的是个极右人士而左边的极左。不过她疑惑,倘若他们阴差阳错地站在了错误的标识牌后面,他们的观众中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呢。
很难领会这两个演讲者的演讲,双倍的喧闹让人更加困惑。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两篇演讲的结构上都布满了用战争的钢片扫射过的弹孔。“为反抗暴政而战!“一人咆哮。“碾碎革命威胁!”另一个人口齿伶俐地高嚷。“有什么牺牲过于巨大……?”“我们谁会不欣然主张……?”
此时,在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传来第三种声音,如此尖锐刺耳以至于在身旁的嘈杂也掩盖不住它。似乎只有一半是人类的声音,密涅瓦夫人瞬间有种在做恶梦的感觉;但是辨认出这声音的那一刻,她抓住了克莱姆的胳膊,“快!”她说,“是木偶戏《潘趣和朱迪》!”克莱姆的脸亮起来。他把托比托到肩上,四人挤出了人群。
这个上午余下的时间里只余下纯粹的欢乐。不朽的剧情在他们眼前上演,他们全神贯注地站了一个多小时。舞台破旧,道具粗糙,经过了几年粗暴的滑稽戏演出,那些木偶几乎已经面目模糊,但是演出很精彩。婴儿大叫着被扔出了窗外;“朱迪”被责骂,用短棒打死;礼教警、医生和刽子手依次尽力履行他们的职责但都被凶残地挫败。“潘趣”这个狡猾、暴力、肆无忌惮,除了幽默和活力没有任何优点的人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所有孩子的脸都在阳光下高扬着,就像粉色雏菊的苗床,他们大笑、拍手、高兴地叫喊。
“然后呢?”密涅瓦夫人在木偶戏结尾时问克莱姆。
“没有然后,”克莱姆说,耸了耸肩。“这是伟大的艺术,仅此而已。好啦,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