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6/23页)
我沿着布伦瑞克旅馆的外墙走,不时磕碰在砖上,从旅馆后面出来,再沿着对角街走—先走错了方向,不得不转回来—径直过主街,太晚了,街道两边都没有车了。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邮电局钟上的时间。一走下主街,我决定在草地上走,经过人们的前院,因为人行道太硬了。我又脱下了鞋子。我想我必须把我的发现告诉大家,人行道硌脚而草地很柔软。为什么以前没有人想到呢?我来到曼森街内奥米家,忘记了我们没有锁后门,走到前门的台阶上,试图开门,打不开,锁着,开始我还保持着礼貌,然后越来越大声。我想内奥米一定在里面,会听见,来给我开门。
没有灯亮起来,但是门的确开了。内奥米的爸爸穿着睡衣,光着腿,灰白的头发在大厅的黑暗中发着光,像复活的尸体。我说:“内奥米—”这时我想起来她在哪儿了。转身踉跄着走下台阶,朝河水街走,现在我也想起了河水街。然后我越发谨慎,躺在门廊的秋千上睡着了,卷入深深的光和暗影的旋涡中,无助,打着散发热狗气味的嗝。
内奥米的爸爸没有回去睡觉。他坐在厨房的黑暗中,直到内奥米回家,然后用皮带抽她的胳膊、腿、手,一顿乱打。他让她跪在厨房的地板上,向上帝发誓,说她绝不再喝酒了。
至于我,黎明醒来时,冻得发抖,恶心,周身疼痛,及时离开门廊,在房子侧面的一片牛蒡中呕吐。后门一直开着。我把脸和头发伸到厨房的洗手池里,试图去掉威士忌的气味,安全地爬到床上。等母亲醒来我告诉她,我在内奥米家病了,夜里回来的。一整天我都躺着,头疼得像被重重击打过,胃里翻江倒海,异常虚弱,有一种挫败和放松感。我感觉被幼稚的东西救赎了—我的旧斯佳丽·奥哈拉灯,固定我那带点的柔软窗帘的蓝白色金属花。我读《夏绿蒂·勃朗特的一生》。
透过窗子,我可以看见铁轨那边低低的草坪,六月的草呈紫色。我可以看到一点儿瓦瓦那什河,水位还相当高,还有银色的柳树。我梦想着十九世纪的生活:散步、学习、正直的品行、礼节、少女时代、平和宁静。
内奥米来到我的房间,粗暴地低语:“天哪,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你怎么可以就那样一走了之。”
“我不舒服。”
“不舒服个头啊。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克里夫不是个白痴。他有好工作。他是保险金理算员。你想和什么人交往?高中生是不是?”
然后她给我看鞭痕,说了她爸爸是怎么对付她的。
“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家,他很可能后悔那样做。不然他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我没有说。他也没有。也许他搞错了,认为我是某种幽灵幻象。内奥米第二个周末又和伯特·马修斯出去了。她不在乎。
“他可以打我,直到他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我要过正常的生活。”
什么是正常的生活?那就是乳品店办公室女孩的生活:淋浴,亚麻布品,壶,锅,银器,复杂的女性秩序;然后翻转过来,另一面是同性恋舞厅,夜里在黑路上醉酒驾驶,听男人的笑话,忍受并谨慎地和男人战斗,抓住他们,抓住—生活的这一面没有另一面就不能存在,通过经历和习惯两种状况,一个女孩把自己置于通向婚姻的路上。没有别的方式。我做不到。不能。最好做夏绿蒂·勃朗特。
“起来穿好衣服跟我下来。对你有好处。”
“我感觉太虚弱了。”
“你长大了。你想干什么,剩下的一辈子都趴在洞里吗?”
我们的友谊从那天开始渐渐消失了。我们不再去对方的家。我们第二年冬天会在街上遇见,她穿着新的毛边外衣,而我还是抱着一大叠课本,她会提到她最近的生活。通常她是和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出去,某个来自波特菲尔德、蓝河或杜伯敦的人。她很快就甩掉了伯特·马修斯。原来,他的角色只是带着年轻的女孩第一次出去;他只追求没有经验的那种,虽然并不真的打扰她们,或让她们有麻烦,尽管他爱讲话。克里夫出了车祸,她告诉我,一条腿膝盖以下截肢。“难怪他们都像鱼一样喝酒,像傻瓜一样开车。”她说,语气里带着母性的纵容,甚至骄傲感,仿佛像鱼一样喝酒,像傻瓜一样开车还是恰当的行为,可叹但是必要。过了一阵,她不再向我汇报最新的进展。我们在诸伯利城里见到时只是打打招呼。我感觉她已经远离了我,置身于那个我模糊而担心地认为是真实的世界,而我则置身于学校所教授的各种各样遥远且无用的、特别的知识里,也远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