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7/23页)
我在学校得了A等成绩。我从来不满足。一旦拖回家一个A,就开始考虑下一个。它们似乎是有形的,铁一样沉重。我让它们堆在身边,像防护屏一样,如果我失去一个,就会感觉到危险的缺口。
高中大厅里,那些在1914—1918年和1939—1945年行动中死掉的学生的光荣榜周围挂着木屏,每年级一个;里面插着小小的银质姓名标牌,是每年分数最高的学生的,直到他们消失在工作中,或者做了妈妈。我的名字也在那里,虽然不是每年都有。有时杰里·斯多利会超过我。他的智商是诸伯利高中有史以来或瓦瓦那什郡所有高中里最高的。我唯一能排在他前面的原因是,他埋头于理科,让他有时不耐烦于他所说的“需要记忆的”科目(法语和历史),还有英国文学,他似乎焦躁地认为那是某种人身侮辱。
杰里·斯多利和我一起游逛。我们在大厅里交谈。我们渐渐开发了一个词汇游戏,主题范围是别人都不懂的。我们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小小的滚筒油印的几乎辨认不出的校报上。大家似乎都认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儿;我们被半宽容半轻蔑地称作“智囊团”或“神童”,杰里比我更懂得如何忍受他们。我们因为被配成一对儿感到很伤心,就像动物园里某种奇异物种的仅有成员,憎恨人们认为我们相像,因为我们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杰里比我古怪畸形一千倍,也没有我有魅力,很显然他认为把我的头脑和他的归为一类是由于没有鉴别区分的能力,就像是说托斯卡尼尼和地方乐队指挥同样有天赋一样。当我们讨论未来时,他坦率地告诉我,我所拥有的是一流的记忆力,对于语言,女性通常具有天赋,而女性逻辑推理相对要弱,几乎没有抽象思维的能力。他说,我比诸伯利大多数人聪明得多,这并不应该让我盲目,因为事实上我很快会在外界的智力竞争中达到极限。(他严肃地补充:“我也是同样,我总是力争保持希望。我在诸伯利高中看起来不错,在麻省理工学院呢?”谈到他的未来,他充满远大的抱负,但谨慎地以讽刺的方式表达出来,并以冷静的自我警告的方式搪塞开。)
我像个士兵一样对待他的判断,因为我不相信。也就是说,我知道他的话都是真的,但是我仍然感到足够强大,在我认为他看不到的领域,他判断的方式到达不了的地方。我不赞赏他的思维技巧,因为人只能赞赏和自己相似但要强大一些的能力。他的头脑对我来说仿佛一个马戏团帐篷,充满灰暗的设施,当我不在的时候,他在上面的特技表演炫耀而枯燥。我小心不让他发现我的想法。显然他忠实地告诉了我他对我的看法;我不想这样对他。为什么?因为我对他的感觉就像女人对男人的感觉一样,一种温柔、膨胀、专制、荒诞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冒险干预它;我对他隐藏了我近乎轻蔑的冷漠。我觉得我很有策略,甚至很好心;我从不认为自己骄傲。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们去学校舞会,跳得很糟糕,自我意识强烈,彼此激怒,高中生恋人的伪装让我们羞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利用这种身份,直到我们发现摆脱这种局面的方式是以之取乐。戏仿和自我解嘲是我们的救赎之道。我们尽可能开心,安然,有时残忍,同志一般,而不是像一对结婚十八年的夫妻。他叫我茄子,因为我有一件可怕的酒红色平纹皱丝裙,是用弗恩留下的裙子改的。(我们一下子变穷了,战后的银狐生意不好。)母亲改裙子的时候,我希望改出的效果会令人满意,让我宽大的臀部看起来有诱人的光泽,就像吉尔达广告上的丽塔·海华斯裙子;我穿上时试图告诉自己是这样的,但是杰里做了个鬼脸,夸张地笑着,用尖厉开心的声音说:“茄子!”我立刻知道了真相。我也试图马上和他一样觉得好笑,这几乎奏了效。在街上我们继续即兴乱编。
“参加昨天晚上的诸伯利群星冬天舞会的有杰里·斯多利三世,优秀的化肥家族的子孙,还有精致敏感的黛尔·乔丹小姐,银狐帝国的继承人,他们独特得无法形容的舞蹈风格让所有倾慕者惊叹不已—”
我们去看的很多电影都是战争题材,战争是在我们开始上高中的前一年结束的。之后我们去海因斯饭店,而不是蓝猫头鹰,因为高中的其他人都会去那里,去玩投币式自动电唱机和钉球机。我们喝咖啡,抽薄荷醇烟。在每排座位间有高的深色木隔断,上面有黑金玻璃排气窗。杰里谈论战争,把纸餐巾折叠成几何形状,包在勺子上,又撕成飘舞的条带。他给我描述巴丹死亡行军,日本监狱营里的酷刑,东京的轰炸,德累斯顿的毁灭;他一连串说了那么多暴行,还有歼敌的数字。全无抗议之意,而是带着一种有节制的兴奋,奇怪的持续的享受感。然后他会给我讲现在美国人和俄罗斯人正在开发的武器;他把它们的杀伤力描述成不可避免,巨大无比,宇宙本身的力量都不能与之匹敌。